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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坊七巷

我左脚踏出半步,再无法往前,立身掉头死死盯住旧仙居中那一点紫芒。

历代奇巧大师有言:墓道机关术,千工拔步床!皇陵将相冢,山野万人坑,只要是墓,只要是墓里的机关,都逃不过千工拔步床的制衡!传闻床身藏有各朝大墓位置图,又说请床入墓可破除墓中一切机关,更甚者说千工拔步床可消除一切孽障。世俗一直将千工拔步床作为女子出嫁的嫁妆,大户人家自女儿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制作千工拔步床,直到出嫁之日方可制作完成,但有一点相似,即是工序复杂,耗费人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千工难以拔一步!

若是它的床身真的藏有大墓位置,那我按图索骥凭借俞黄二相连番预言岂不是能够在山城古墓中来去自如?岂不是说我找寻父亲线索相当于逐一排除?

按我现在毫无线索四处乱寻的窘境,能够有目的找寻已是天降奇缘,是真是假我都要一试,不可能将其放过。

可黄相此举无疑是故意将我引入旧仙居中,其心所向难测,是否早有安排?一路来都像是在请我入瓮中,让我感到一阵未知的心寒。

我抱拳作揖作势询问:“多谢黄相告知,我可有机缘一试?”

“尽管放手一试。”

三坊已过,我心神停留在宫坊之上,七巷最北一条巷为鱼凫巷,巷与相同,守相确实费心,若是不出意外七巷对应七相,守相尽数于此。

黄相看着鱼凫巷道:“俞相,你也认识,他虽比我晚入门,却不差于我。”

“三坊除外,七巷皆可随主子起名,鱼凫巷曾经叫登俊坊,后为避家师身份居所名讳改为巷,巷里有座双抛桥,所处内河沟道,东西两水合潮之地,有‘万里潮来一呼吸’的奇观。”

有了先前的经验我站在巷口外远远观望,双抛桥桥头宛若凉亭,一对不知几何老榕树相向长于桥头岸边,枝繁叶茂,在空中枝叶连理,相拥成荫,桥似是断桥,瞧不清。

桥下奇观合潮,东西两水相汇于此,潮声翻涌,远处亦能听闻,叶影遍地斑驳随风摇晃,让人感到勃勃生机下的静谧。

黄鹤凑到跟前,指着两棵老榕树说:“师伯坊中两颗榕树,文史记载殉爱男女所化,在当时封建社会地痞恶霸与官横行,寻常百姓遭殃,年轻男女相爱多不如愿,往往权贵世家娶妻纳妾,世家公子当街强抢,女子不愿,惟愿追爱男子,便投水自尽,男子为寻仇亦被权贵浸水身亡,故意将此二人葬在隔岸,死生不复相见。”

“说来也是可怜,不料情能感天地,许是老天垂怜,让二人化为榕树连理枝,在空中相拥,在地底下缠绵,死后合眠不负生前执念。”

我才注意两株老树盘根错节纠缠,点头示意清晰,却难以理解俞廉鹦那般做派为何会选这种意境之处作为居所?驿寄梅花顾守心,鱼传尺素双飞栖,放荡不羁的鱼凫头怕不也是个多情种?

“俞相今日可会前来?”

“新加入守相者需要原二位守相师同时引荐,他同意就自会前来。”

黄庭雀在黄鹤搀扶下继续往前走,七巷纵深长,呈环状排列,巷口之间的距离不长,第二巷谣巷与第三巷空巷隔得尤为相近,紧挨之势。

我疑惑道:“此二巷为何距离如此相近?”

“谣巷是龙谣姐的居所,也是衣锦还乡处,隔壁空巷是龙空大哥的居所,他们二人是姐弟,出身龙家亦是相师世家,同时还是山城从商一代中的佼佼者。”

不等黄相开口,黄鹤就抢着介绍:“龙谣姐最喜古乐戏曲,声如天籁,她好像什么乐器都会,古筝、琵琶、箜篌、长笛样样精通,还会谱曲,方才在吉祥阁中传出的声音就是龙谣姐在演奏,平常穿着......跟你一样。”

“不过......她不太好接触。”

黄鹤突然憋一声坏笑,我听得出来她是在调侃我少年老成,也就没有把话过多放在心上,谣巷中最引人瞩目者无疑为水榭戏台,挂满各式戏服道具,下建清水池塘荷莲含苞,对应阁楼宛若看戏人台。

至于空巷,有一大塔矗立巷口附近,塔身材质特殊,看起来像是石料,数枚铜镜高悬其上,月华倾洒,环绕塔身似是矫健游龙,石头纹路犹如龙鳞乍现,风吹过隙,吟声长鸣。

再看谣巷,月华普照水榭戏台宛若龙首,清水池塘似是龙身,探出荷莲含苞龙爪,龙尾长出楼阁。

奇观异景,实属难得。

“小谣与小空同属一脉,身负龙家血缘,一人善歌,于春分时日出生,玄鸟纷至,春雷伊始,春牛踏青而来,龙家人追寻已化身为图,应是家师所为,自此后与春分时节不可分割,夺天地造化,和蔼自然。一人善武,是为剑相,继承龙家巨剑‘龙空’,本名龙阳,外名龙空,生性噬战,常人躲闪不及邪物,他却要追杀至不死不休。”

“谣巷水榭戏台木制单层,四柱开间,下建清水池塘,中隔天井,水清、风清、音清,天然扩开音响,亦为气运之地,空巷石塔周身磨刀石,头顶夜明,悬挂三枚铜镜,调运月华,又称三照,绝佳练功场所,打斗声皆为磨刀声,声入人心,震人心魄。”

黄庭雀话音刚落,我注意到大塔身后还有数座小塔,建造时间似乎并不长久,材质如一,正想往前查看,三照塔上突兀传来三道寒光照耀于我们三人之上,另一道照耀巷口,而也就在我猜测是铜镜和夜明折光之时,又一道寒光杀气腾腾直奔我而来。

我心下惊愕,外表不慌不忙,袖中重阳蠢蠢欲动,往前踏出半步收回,双目如炬紧盯三照塔顶层空隙,丝毫不退让。

大塔顶楼站定一道挺拔身影双手环抱,背负高人大剑藏于盒中,紧靠丹红柱,一身干练练功服黝黑,双眼斜视针对于我,仿若天上鹰隼捕捉地上猎物的眼神,下一瞬就会向我探出锋利鹰爪。

“龙阳?”

才听黄相说龙家公子哥龙阳体征,这又非寻常地,而是独属于他的空巷,除却他之外又有何人背负巨剑立于此?只是我第一次前来,他为何要充满杀气?

我不得不心生警惕,周遭上下都在应付突发情况的戒备之中,这是山城守相的地盘,最不缺能人异士,说到底进入三坊七巷便是入龙潭虎穴,时时面对着超越常识的危险,龙阳究竟是特意的等候在此,还是守相另有安排?我与他相对而视,气息锁定,难以自破僵局。

“噔!”

黄庭雀拐杖抬起落地,似是随意一敲,实则振聋发聩,我与龙阳双双受其影响,眼神同时被吸引离去,僵局不攻自破。

似是感觉到没法对我出手,龙阳竟直接转身离去,没有任何解释,也不向黄庭雀打招呼,听黄鹤所言称龙阳为兄长理应关系不错,难不成除我之外几人都在演戏?

“应是该来的人都到了。小空就这脾气,并不待见其他人,只是杀气重了些。”

“走吧,顺道过去。”

黄庭雀与我边走边谈,没有一点脾气,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只是路过谣空二巷后的黄巷时,并没有作任何的停留。

巷中一片昏暗,不知为何,黄庭雀慢步走过了自己的居所,黄鹤回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

“安民巷,七巷中占地最广的一巷,药师山绵延深远,山有四季,遍地种满适宜气候药材,山中有悬泉瀑布,瀑布后别有洞天。”

“李江山,医相,祖上一脉为大唐皇亲国戚,却深谙医药钻研苦学,后渐渐脱离皇室,另谋他处,专精医术,传承寻找灵药秘术,与父亲寻找长生药引至此,为人憨厚老实。”

医相与剑相一般,皆为行中精于某派的专称,而凡尘过相,相渡超然,超然逾长生,长生入圣,传闻圣后为仙座,真假不可知,但长生药威能相当于让凡尘逾长生,即便道行不够,身体不随时间消陨,便可慢慢参悟,始终得道,自古以来无数王侯将相索求无果,没成想竟还有人不倦追寻,可惜直至今日依旧无任何消息记载成功,长生药是否存在功效是否如传说般神奇怕是无可求证。

如果黄庭雀所言不假,唯二知晓长生者也就只有梅鹤与顾守心先人,现在也不知去向。

巷口已闻药香氤氲,不少药材种植巷中,数间小屋傍山而立,内置医书,晾晒药材处一稻草人歪歪扭扭随风摇动,大井中寒气滋生,不少西瓜装篮水冻漂浮。

上山道路修葺完善,可让数人并排通过,宛若天梯登顶,似是有玉石滋养,朦胧药息弥漫山顶云端,不可视物。

我看着满山药息,问:“其父亲是否同为守相?”

黄鹤在一旁接话:“他父亲李淮南周游行医,人称‘赛华佗’,可为相一道讲究机缘,并不一定要世家传承,李大哥成相乃龙家传授,父子二人曾以寻药秘术救过龙谣姐性命,龙家感激,察觉李大哥天生机缘足够,便授以修炼相术,支持寻找长生。”

原来龙家与这医相关系匪浅,当真是两家缘分,能同为首相,不过我难以想象大唐时延续至今皇族血脉追寻外力长生者是何等毅力?还有那寻药秘术,龙家相师传承,守相威势更胜,龙家一门双守相尚且需要李江山救治,可见其医术一斑,若我加入守相识得此人,母亲疾患......

“走吧,吉祥阁就在风如巷外。”

黄庭雀打断我的思绪,与黄鹤朝前走去,吉祥阁已隐约可见,我跟上二人步伐来到风如巷巷口,直接走了进去,霎时间清风大盛,衣衫飘动,数不清的衣衫布料挂在此处,薄如蝉翼的丝巾、染色各异的旗袍、描绘花鸟虫鱼各式图样的手绢毛毯、攀山涉水奇形怪状的登山靴和劲装,复制完善的汉服唐装以及铁镐铁锹开山刀等等一系列探险工具悬挂各式古楼,分外醒目。

地表之上水道井盖一眼十数,盖上纹路奇特,与青石板路格局相互对应,不像是水道,更像是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走近了看才知晓古楼白墙有隐秘分割线,不少墙体藏身柳树下花丛中,门户皆开,外看不显内看尽是台桌衣物遮掩,似是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

黄相径直往里走,风势越来越大,他稳定如松不受影响,黄鹤看似搀扶实则被他反定住,往我身上挤压风力随着愈发深入愈加强盛,可偏偏古楼悬挂轻飘衣物如方才摆动幅度,风势不断拔高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影响,柳絮随风起,山花曼妙身,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一切变得反常,这就是黄鹤所说三坊七巷通灵后认主的排外,这就是梅鹤先人入圣的威能。

我算是长了见识,出手横挡在身前,衣衫后扬顶住巨大压力往前,黄庭雀这糟老头子非要在这个时候调侃我:“路相可有发觉什么异常?”

我心想反常大了,大风吹得脸都开始生疼,在嘴上却不愿意露怯:“黄相,走出这风如巷就到了吉祥阁,可风如巷后还有一巷,怎么就不走了?”

我意为这点风算什么,走完这条巷小爷我还能再走一条巷,煮熟的鸭子哪怕就剩下嘴硬了也要显出硬气!

黄庭雀仿佛没听懂我话里的隐喻:“没这巷。风如巷门庭洞开,以风为宝,山势呈聚宝盆状,清风自来,常年不歇,驱除外邪得天独厚,巷中设置数不清的暗道,四通八达三坊七巷乃至山城隐蔽之地,开启方式只有它们的主子知道。”

不过行走百十米,我已寸步难行,艰难听出黄庭雀话音:“师风颂,剑相,专业考古,身兼考古队顾问与学院历史副教授身份,时常外出历险,吉祥阁掌柜,小辈多称师姐,钻研墓道多年,以保护文物为己任。”

“既为剑相,何以称道?”

“腰间持配通明软剑,薄如蝉翼,轻柔坚韧,唤作‘风如’,风如穆、风如清、风如晦、风如磐四相剑术,可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故又称作‘风离合’。”

吉祥阁近在眼前,我与黄庭雀互不相让,琢磨通透,好似大风刮来之处便是吉祥阁,但区区一座宴请宾客的酒楼怎么会有如此神通?三坊七巷中风如巷后明明还有一巷,前几巷皆已见识,按照先前交谈判断,最后一巷应是梅鹤与顾守心先人之子住所,怎么黄庭雀如此尊师重道却要说最后一巷不存在?

像是故意为之,黄庭雀站在原地等我,我示弱怕只会心境受阻,这一举动相当于逼我前行。

他看着我左摇右晃继续说道:“小风钻研墓道,与不少盗卖文物分子交过手,身手了得,颇有经验,待他任务完成归来之时,可向她多多请教。”

小风?看来该女子同样年轻,至少不会比俞廉鹦年长,那家伙看起来三十多岁,和面前的老头子一样没个正经!没缘由的试炼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大风刮得我胡思乱想不受控,我保有最后一丝清明争执:“谁请教谁怕是还不一定。”

煮熟的鸭子可不止有嘴硬,身子骨也一样硬!硬到你嚼不烂吃不下!

我一个箭步前冲,朝着黄鹤狠辣探出手,直取其咽喉,她红唇微张明显猝不及防我会对她出手,下意识往后退去,如此一来便脱离黄庭雀掌控范围,风如巷中的狂风顷刻将其纤瘦身子吹翻,往巷口倒飞而去。

黄庭雀双目圆睁,同样不曾料到我的举动,只可惜任凭他不动如松,坚如磐石,手中执的拐杖已然暴露他腿脚不便的事实,想要在及时赶到身处空中的黄鹤身边根本不可能,他反应极快,手中拐杖探出想要救援,却被我探出手掌阻挡。

另一边黄鹤被风倒吹而出,身体不受控脱离地面,但依旧保持着清醒,随手抓过一件古楼上敞开悬挂的淡紫旗袍套在身上,一时间如同失重般坠落地表,好在她毕竟入门相师,反应毫不逊色,单手撑地前翻,虽是摇摇晃晃,却也终究站了起来,曼妙身姿彰显青春稚嫩。

我探手阻挡黄庭雀,自身也倒飞而出,好在我眼疾手快,照猫画虎,眼瞧着黄鹤穿上风如巷中衣物后竟然不再受巷中玄力影响,脑中思绪飞速转动,同样脱下一件悬挂白墙外的棕褐劲装,套在身上稳稳单膝跪地落在黄鹤身后。

黄鹤心有委屈,皱眉回头冷声质问我:“你做什么......”

我却不管不顾打断她,看向黄庭雀:“黄相,试炼怕是就此结束,入门有规矩,太过犹不及。”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不论他们为何考虑,先前种种我全然当做是入门的试炼,但若没个分寸,这守相大门我不入也罢。

一时间三人陷入僵局之中,吉祥阁近在眼前,高耸入云,不胜天上寒,恰好此时传出一声叮咚,似乎是某种传递出来的信号,听起来像是水滴融入池塘扩张了百倍的效果,清脆动听,声势巨大。

我与黄鹤二人纷纷将目光投去,黄庭雀气息收敛,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今日本欲于吉祥阁设宴招待路相,不过入门试探,未来危险之处数不胜数,若不谨慎些,也只会是害了你。”

他一发话,做出请的手势,黄鹤也不出声,脱下旗袍物归原处后朝着吉祥阁走去,我亦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客气话,冷笑一声回道:“黄相客气,天底下没有免费的真金白银。”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了,想要请教黄相。”

“但说无妨。”

我脱下衣物物归原处,随口问道:“山城中是否设有禁制,难以窥探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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