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程安早睡了。
难得不用忧心睡梦中仙界追杀,也不用提心吊胆什么不怀好意厉鬼偷袭,还不用想着如何修行,加上这具身体折腾一天本就疲倦至极,谢湛离开不过一炷香,她如断了片一样睡死过去。
萧武见屋内熄灯,只好折回去禀报。
谢湛并没有睡,他翻着一本兵书,静静听萧武说完,没作任何表态,便让他退下继续休息。
萧武内心腹诽,这两人可真有意思。
明明是新婚夫妇,不同房睡觉,一点儿动静没有,还一个比一个安静。
萧武正欲告退时,上边伴着翻书声忽的传来谢湛警告般的声音:“别多话。”
“放心。”萧武眼珠子一转,“大夫人那边我定然瞒着。就是明日程姑娘……”
谢湛放下书,打断他的话:“是大少夫人。”
“……对对,大少夫人。”萧武素来看风使舵,见状连忙改口。
他虽表面如此,可心里狐疑三分。
大公子,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明明三个时辰拜堂时,他还一副‘我同新嫁娘没关系’模样。
谢湛拈起笔,状似不经意地落下解释:“若连你也这般唤她,府中自不会有人视她作大少夫人。”
谢湛心底微微叹息。
时值此刻,他总算彻底明白一件事。
程安日后化厉鬼,屠戮谷平城,一桩桩犯下的罪行,和他谢湛,切实脱不了关系。
算了。
他垂下眸,继续凝着手中兵书。
左右现在这个时间,还来得及。
萧武连声称是。
谢湛眼皮也不曾抬起,同萧武补充道,“往后若还有人以程姑娘相称,罚五杖。至于其他,你不必去管。”
萧武领命,哆哆嗦嗦,忙声告辞去睡觉。
到了屋外,他吐出一口寒气,将身上的棉袄紧了紧。
这屋内怎么这么冷。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湛书房里,没烧一盆炭火。
还有今夜该是谢大公子的……洞房花烛夜。
不知联想到什么,萧武唇角一抖。
总该不会真有人放着洞房里的美娇娘不碰,大冬天跑来看书降火?
谢湛不知萧武内心想法,此时书房一片寂静,只听得间沙沙翻书声。
他合上书,手中持笔,久久未落,眉眼一片漠然深沉,凡人那些嘈杂的欲望似乎全然与他隔离。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眼中郁寒色彩渐深。
只稍片刻,便有个陌生声音从谢湛心底浮出,声音很脆,稚嫩,因此雌雄莫辨,竟然是仙门传音的手段。
“您竟然还坐得住,厉害。”
“心静,自然坐得住。”
谢湛答得慢条斯理,脸上没有丝毫的异色,视线却落在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柄玄黑重剑上。
黑剑约有一人高,半人粗,大非寻常,锋刃未开,钝重非凡,气势内敛且威猛逼人,粗钝剑身上泛起一层红光。
若是萧武还在,怕是会吓得半死。
——是剑在说话。
谢湛佩剑,时寸。
众人只知,凡是征战杀戮,谢湛随身必带一柄重剑,其名“时寸”,鲜少有人知晓,时寸内有剑灵,能言能语,与人无异。
“还心静呢。”剑灵语气无名沉,“剑主,您这态度,若我是程安,定恨不得离您十万八千里远。”
谢湛安之若素,嗓音一点儿都听不出来焦急:“对我如何作想,是她的权利,何必强求。”
他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感与悔意,仿佛程安如何想他,他都全然无谓。
“呦,您真这么想?”
“……”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沉默,时寸摇头:“不是啊……那您为何要刻意回到这个时间?明明再早些时候,直接去斩了那个修祈,不是更方便吗?”
谢湛不再理会他,只是又在纸上落下一笔。
跟随剑主多年,时寸了解他的性格,自顾自地絮絮叨叨道:
“它还看着呢,我这点神力,最多轮回一次……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老到底在想什么?”
“您回到什么时候不好,偏要回到到现在。这会刚入劫,您就一凡人,若不是有神契在,连召我过来都做不到。敌暗我明,但凡修祈此时长点心……”
“多话。”
不待他说完,谢湛挥手将重剑召来,缓慢且极有力的握住剑柄,断他话的声音很轻,听得人不寒而栗。
剑身嗡鸣一声,不甘心收了话,剑身红光一闪,消散在原地不见踪影。
.
照俗世的规矩,第二日新媳敬茶。
程安揉了揉几分惺忪的眼睛,暗道昨日当真是有几分倦意。
虽说昨日睡得晚,但睡眠质量相当高,完全弥补时间上的不足。
谢大夫人便是迎她进谢府的人,待她近乎亲生女儿一般的好。
给大夫人的这一碗茶,程安是极其乐意奉的,因此笑意多了些真诚。
红玉提着竹筐进来替她梳洗时,见她起得这样早,眉眼温和,莹莹眸光如映天地,带着明媚的欣喜,不禁也笑了起来。
“大少夫人和大夫人关系真好,别人家的婆婆与媳妇,两边可都不知要怎么头疼这茶呢!您说是吧,大公…子?”
红玉语气顿住,瞧着空荡荡的屋子,笑意一点一点僵在脸上。
“别看了。他不在。”
对着镜面,程安打了个哈欠,话说得随意:“快些吧。莫让大夫人等急了。”
红玉抿着唇,拈起发簪,替程安小心翼翼挽起发丝,瞧着铜镜中容貌娇美的女儿,不知脑补了一出什么新婚之夜不和谐的场面,红了眼眶叹气道:“大少夫人这么好看,大公子这也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