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爆呵回荡在渠龙园中,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一静。 众士子面面相觑,今日是月旦评中最为隆重的人评日,和每月皆有的物评不同,一年方才一次。这次的月旦评规模如此盛大,大家乘兴而来,正各自兴致勃勃的讨论东陵君将会品题何人时。 这一声爆呵传来,众人就仿佛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扰得兴致全无。 一道人影踏叶而来,掠过众人头顶,怒气冲冲的落在园中,目光冷冷的扫过在场众士子。 “谁是刘悦,速速出来领死!” 徐喆瞧着那腰悬长剑,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如十八青年般的老者,诧异的挑起眉。 “剑师阿柯?传闻他一手剑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天子曾赐他天下第一剑客的美名。如今跟在皇二子身边,护卫安危之余,也负责教导二皇子剑术。子安何时与他结仇了?” 刘悦也是一头雾水,她到洛阳以后十分低调,也不知何时与人结了仇?竟让人不惜在此大庭广众下这般来势汹汹的公然寻仇。 “此人和我素未谋面,我亦不知何处与他生了仇。” “这到有趣了。” 看着徐喆眼中露出想要几分看戏的兴味,刘悦忽然一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在洛阳声名不显,若说结仇,唯有一桩。百花君风靡洛阳,引得狂蜂浪蝶无数。而我有幸得百花君青眼,言弱水三千唯取我一瓢。落入旁人眼中,自然恨之欲我死矣。” 说着,看了场中童颜白发的阿柯一眼,啧啧两声。 “鹤鸣魅力无边,我甚为拜服。” 徐喆嘴角一抽,虽然明知刘悦胡说八道。但眼神还是情不自禁的从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阿柯身上一扫而过,露出两分嫌弃,饮下一杯酒水压惊。 两人犹自一派轻松开着玩笑,丝毫不把杵在场中一副要找人拼命的阿柯放在眼里。 阿柯虽然来势不善,可这里毕竟是有主之地。有人上门捣乱,主人自然会出面处理。一时半会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处与人结仇的刘悦,也懒得出头揽下这桩糊涂事。 阿柯这一嗓子吼得十分突然,在文人士子聚会之地,举止稍微粗鲁便会被人斥责失礼,更何况凭空冒出这样一句爆呵。 作为主人的东陵君已经是大丢颜面,哪还能让他继续站在场中,对着一众文弱士子虎视眈眈。 果然,东陵君匆匆走到阿柯身旁。 “今日各位士子相聚在此,是为本次月旦评而来。士子聚集之地怎能妄沾血气。阿柯剑师若要与人寻仇,也请离了此地再做打算。” 阿柯虽出身山野,但作为二皇子的老师,他自然有底气不给东陵君面子,冷哼道。 “你来得正好,那刘悦小儿畏畏缩缩不敢到老夫面前领死。你既在殿下面前提起他,想必认得那人。速速指来,老夫抓了人去别处取他人头便是。” 不说东陵君对刘悦的欣赏招揽之意,单凭刘悦今日是应邀前来参加月旦评客人的身份,东陵君便不可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 而且若是二皇子亲自开口要人便罢了,可这阿柯不过是一介武夫。名义上是二皇子的剑术师傅,实则不过与护卫无异。若东陵君真的退让一步,当众将一位士子交给武夫任意处置。 那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顷刻间便会化作虚无,士林之中再无他容身之所。 东陵君的脸色也难看起来,看了故意装傻充愣耍横的阿柯一眼,话里带上三分凉意。 “那刘子安是我的客人,今日他赴约前来,入了渠龙园的大门,他的安危便由我一力承担。若是阿柯剑师执意要向我的客人寻仇,我颜辉也只能向阁下讨教一二了。” 话音一落,他身边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十个黑衣剑客。挡在东陵君身前,将阿柯团团围住。 阿柯眼中厉芒一闪,眼光从十个黑衣剑客身上一扫而过。眯了眯眼,缓缓抽出长剑。 “哼!我这些年久居深宫,现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我出手了!” 随着阿柯这句话说完,渠龙园中氛围陡然紧张起来。士子们不约而同的退开,让出好大一片空地。阿柯嗤笑一声,抬手举剑。 “住手!” 一声呵止远远传来,阻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刘悦寻声望去,几名华服男子正疾步靠近。其中一名清俊少年走到阿柯身边,看着剑拔弩张的两方,眉头一皱。 “剑师,今日是月旦评出评之日,何事值得你不顾主人颜面也要大动干戈?” 见到少年,阿柯面色稍缓,收剑行礼。 “殿下,并非是我无理取闹。我徒儿含锋练剑十年,剑法初成,我本命他游历四方增进剑术。他趁机去并州探亲,哪知前几日忽然重伤而回。胸口伤势虽重却并无大碍,只是可恨被人伤了右手脉络。虽终能治愈,然剑术一道恐再不能增进半分。” 来人正是二皇子刘宏,听完阿柯这翻话,眉心皱得更紧。 “莫非丁师兄的伤,竟和那刘悦有关?” 阿柯点头道:“我多次询问才知,伤他之人便是并州刘悦,且这刘悦不止伤他手腕,更害得他满门皆亡。今日若不能取了刘悦小儿项上人头,如何能消我心头之恨!” 听到这里,刘悦恍然大悟。 原来今日这口飞来横锅,是那日在并州大营中逃走的丁临扣下的。 摇头微叹,虽然杀了丁奉全家的是皇甫驰。可自古以来主公杀人谋士递刀,别人把皇甫驰的账算到她身上,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罢了,现如今皇甫驰不在,她这个谋士自不能坠了自家主公威名。还有什么锅,她全数接下便是。示意身旁的徐喆退开,上前两步扬声道。 “刘悦在此,还请阿柯剑师指教。” 刘悦刚刚说完前半句,阿柯的身影便从刘宏身边消失。再次出现以及到了刘悦眼前,不等她一句话说完。抬手出剑,挥出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幕,眨眼间便将刘悦笼罩其中。 刘悦不慌不忙,仗着身法灵活,在那片密集的光幕中肆意游走。待一句话说完,随手拿起放在凉亭中的一截长笛,瞧准一出破绽猛得一刺。 刹那间,光幕消失,阿柯与刘悦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长笛一分为二横尸地面,阿柯距离刘悦足有三步,看着毫发无损的刘悦面色十分难看。 君子六艺,剑道也包含其中。在场诸位士子虽然也习剑,但水平却很是一般。只满脸茫然的看着短短一句话间,便打过一场的两人,显然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有几分本事,怪不得……” 铛! 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打断了阿柯的言语。诸人下意识抬头望天,暗自奇怪到底出了何事,竟然惊动了洛阳钟。 连绵不绝的钟声里,二皇子刘宏的脸色越来越白。等到第九下时,已经苍白如纸几乎不能站立。 洛阳钟响,九九归一。 在这风和日丽看似普通的一个秋日里,大汉最后一位实权天子走完了他昏庸无能又奢侈无度的一生。 而风雨飘摇的乱世,即将大幕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