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铎略有几分不解地望向陆呦。
小姑娘背着书包,回身对教务主任浅浅鞠了一躬:“老师,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教务主任对陆呦的表现非常满意,也知道这丫头周全了周家的面子,不至于闹得太崩。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尤其她家里这种情况。
“好好好,麻烦你了,这次奖学金评选,还是老规矩,按照成绩绩点评,你不用担心。”
“嗯。”
陆呦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暮冬的寒意还没有消散,校园林荫步道旁的雪松,还挂着未曾消融的薄晶,置身其中,鼻息被青草和白雾的气息填满了,清凉凉的。
蒋铎远远跟在陆呦身后,看着她。
女孩走在林荫道上,白裙子勾勒着她纤细的腰肢,弧线流畅优美,周围的雪松都成了她的背景,宛如遗落凡间的神女。
他的女孩,长大了。
记忆中是什么样子呢?
蒋铎脑子里最深刻的画面,是青扶高中雨后初晴的香樟树下,女孩抱着厚厚的一沓书,走在大片大片浓密的翠荫间......
白裙子也沾染了雨后的阳光,躁动了他整个盛夏。
他一直都知道,这女孩本应该是他的。
但她却喜欢上了别人,听说是学生会的,所有女生眼中的男神学长。
这不算什么,蒋铎也不觉得什么破男神,有多牛逼。
真正刺痛他的......是陆呦看向许沉舟时,眼底的光。
嫉妒得...发疯。
后来,蒋铎拿到了马里兰大学的录取通知,知道这一走,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了。
蒋铎在候机厅给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编辑了两个小时,写了一堆剖心挖肝的表白情话,告诉她,真的是好喜欢啊。
喜欢到,每天晚上去操场逆跑,只为了和她有一次次擦肩而过的瞬间。
喜欢到搜集她用过的所有东西,笔芯、橡皮筋...奉若珍宝。
喜欢到...想要成全她所有梦想。
终究,蒋铎还是让他删掉了所有表白文字,只发了一行屁话——
“结婚请老子喝喜酒,走了。”
一直到他登机前,扔掉那张电话卡,陆呦都没回他。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蒋铎用指尖用力揉掉了眼角的一丝温热。
他凭借无与伦比的天赋,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拿下学位,回国,成为了青扶市罪案科特聘高级顾问。
就连过去素不待见这个私生子的蒋家叔伯们,都因为他此时的身份,不得不对他客客气气。
他以为时间可以沉淀对她的感情。
结果发现,时间就像流沙,他陷得更深了。
......
蒋铎陷入了回忆,没注意到女孩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直接撞她背上,连带着她差点摔倒。
不过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同时也扶住了她。
陆呦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收入怀中,额头撞到了他硬梆梆的胸膛,鼻息间充溢了薄荷与沉香木的味道。
她的身高,堪堪也只到蒋铎胸口的位置,所以撞进这男人怀里,便是铺天盖地的安全感。
她挣开他,问道:“你走路不看路呀?”
蒋铎随手扯了一片花枝捻着,玩世不恭地笑道:“不看路,看你。”
陆呦知道他风流成性,没接他玩笑的话茬:“刚刚的事,本来应该谢谢你帮我解围,但事情因你而起,就算扯平了,我就不谢你了。”
“随你。”
“你回来不走了吗?”
“不走了,老爷子中风了。”蒋铎没心没肺地说:“托人打电话让我回来分遗产。”
陆呦皱起了眉头,关切问道:“蒋伯伯病情很严重吗?”
“嗯,说话困难,但脾气不小,一看我回来,抓起桌上的苹果就砸了过来。”
“......”
“你别惹他生气了!”
蒋铎耸耸肩:“有件事还没说,说了估计他老人家真给气死了,得躲两天。”
“什、什么事啊!”
“那盆兰花,老爷子托我照顾,我直接扔江里了。”
陆呦想起第一次见面,在河边,他便抱着一盆兰花,应该是蒋伯伯的珍爱之物,蒋铎帮忙照顾着。
陆呦道:“贺鸣非说那盆兰花好几百万!”
蒋铎舔舔唇:“而且,老爷子叫我照顾这破花,也没说他把给我那份的遗嘱,藏在兰花花盆里面,这他妈就尴尬了。”
“...........”
陆呦觉得,蒋家老爷子可能真的要让他气死了。
“你快去给蒋伯伯道歉,把事情说清楚,叫律师重新草拟一份遗嘱呀。”
“无所谓,老子现在铁饭碗。”蒋铎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关心我。”
陆呦当然关心,她知道蒋铎从小受尽欺负,从来没有被公平对待过。
老爷子能将遗嘱藏在花盆底下给他,说明这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补偿,弥补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就这样弄丢了,能不着急吗!
“你...你现在赶紧去找老爷子说明情况,别耽误了。”她推搡着蒋铎:“认真道歉,不准嬉皮笑脸。”
“放心,他写遗嘱都有律师在场,也有备份。”
陆呦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蒋铎含笑望着她:“你不问问,我分了多少?”
“不管分多少,都是蒋伯伯对你的心意。”她说道:“这证明,他心里不是没有你。”
蒋铎嘴角挂着一丝冷嘲。
的确,父亲那些年惧怕家里夫人,对这个私生子不管不顾。
然而,这次他学成归来,一回来,便担任了刑侦科重案组高级顾问。
整个蒋家都傻眼了,尤其是那几个从小欺负他、却一事无成的纨绔兄长。
而更让他们傻眼的,是蒋老爷子的遗嘱。
老爷子不声不响的.......将蒋家的全部基业,交到了这位私生子手里,一分没留给别人。
蒋铎这次跑过来,就是踌躇满志地想把这一切说给小青梅听,让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全中国最富有的男人了。
但她偏不问。
就很烦。
......
蒋铎又道:“刚刚,为什么不让那女的道歉?”
陆呦无所谓地回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值几个钱。”
“不真诚的道歉不值钱。”他笑了笑:“但是打脸,爽。”
“......”
陆呦摇了摇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早已经不是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宝钗了,生活所迫,有时候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不呢。
面子能换钱么。
蒋铎问她:“那你低头能看见什么?”
陆呦微微颔首,看着杂草横生的石板小径:“脚下的路。”
一条没有方向、也看不到未来的路。
蒋铎和她沉默无言地走了会儿,忽然单膝蹲了下来。
陆呦以为他捡东西,低头望去,却见他捡起了她运动鞋松掉的鞋带。
仔仔细细、一板一眼地给她系了个蝴蝶结。
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在她低头的刹那间,看到的不止脚下的路。
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