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柳就见那位少将军眼里的光芒,在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一瞬熄灭了下去。
“悠儿是不得空吗?”他语气有些犹疑,一点都看不出是天风营里的副将。
眠柳硬着头皮道:“公主让少将军先行回去吧,今儿就不见了。”
“为什么?”燕远心里咯噔一下,抱着怀里糕点的手紧了紧。
“公主说,说既已及笄了,总不好像过去一般,是以,还请少将军回吧,日后,日后也不必来了。”眠柳到这时候才明白公主为什么让自己来,她自认铁石心肠,瞧见少将军忽然暗淡的目光,也有些开不了口,若青溪来了,一准说不出。
燕远捧着糕点的手僵了僵:“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眠柳点了点头,就当是应了。
“我们从小一处长大,也要避讳这些?”
他几乎是没过脑子就将这一句问了出来,问出来了,自己才觉出不对来,他这问题问的,不就是一句废话吗?
眠柳不敢再看那位少将军的样子,垂眸道:“少将军在天风营,想必不常见到姑娘,这天底下的女孩,总要守着礼节的,公主身份又不同,我们这些宫婢尚且不得自由,更何况公主殿下呢?”
那一番话,倒像是一下把燕远点醒了似的,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又好像是怅然若失,半晌,才终于从怀里拿出一份纸包着的糕点来。
“这是外头画香斋买的,悠……公主从前喜欢,烦请眠柳姑娘带回去。”
眠柳知道若公主在这,定然不会让她接的,可她到底心软了。
那少将军一向是飞扬洒脱,何曾如现在这般,满头大汗瞧着还有点狼狈?
她将糕点接过来,手指触碰的一瞬,惊讶地瞪了一下眼睛。
那糕点竟真的还是温热的,也不知那小将军是多呵护着在这等呢。
燕远目送眠柳过了崇元门,沿着那长长的宫道往宫内走去,第一次觉得那两边宫墙竟是那么高,像是要将这一条小路挤压得更窄了似的。
他心里闷得厉害,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沐芳宫,二皇子林谦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将崇元门和定宁宫两处的奇怪见闻朝自己的母妃讲了一遍。
贤妃司空瑛正亲自给自己儿子打着扇子,耐心地将这好长一个故事听完,轻轻笑了出来。
“母妃笑什么?可是这里头真有什么门道?若是燕远欺负了悠儿妹妹,便是他与我算得上好兄弟,我也决不饶他!”
“你急什么?依母妃看,只怕不是谁欺负了谁,倒是他们自己还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林谦从自己母妃手中接过扇子,一边摇一边问道。
司空瑛笑道:“昨日你父皇设宴,难得与众臣子开玩笑,更是多次说起了那位燕小将军,圣心难测,可谦儿觉得,这玩笑,会平白开出来吗?”
林谦又一次思量昨日的事情,尤其认真回想了与燕远相关的,而后忽然瞪大了眼睛。
“父皇说若燕远要成亲,父皇为他作主!”
司空瑛点点头:“谦儿还记得,燕远是怎么答的吗?”
说起这个,林谦那可太熟了。
“他那个家伙,从小就一心在军营里,什么事都能拐到沙场练兵,根本没什么好意外……”说到这,林谦自己忽然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母妃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想起今日见到林悠时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开了窍,忽然想通了。
“莫不是,莫不是……”
“嘘。”司空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莫要随意揣度圣意,你明白了就好。”
“可他们,他们这是误会呀。悠儿妹妹单纯,定以为燕远说的是实话,可燕远那小子,他就是个呆子,他说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巴巴地去崇元门等着了?”
司空瑛听儿子这么说,一时笑了出来:“燕远呆不呆,母妃倒不知,不过这件事,可不光是他们两个这么简单。”
林谦还想着怎么撮合一下妹妹和她的心上人呢,闻言一下收了笑容:“不简单?”
司空瑛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绿树成荫,又是一年的夏日了。
“燕家忠烈满门,燕远又深得圣上称赞,所谓‘木秀于林’,他也到了马上及冠的年岁,总不能永远像从前在奉贤殿时那样,当个孩子吧。”
*
燕远跪在祠堂之中,朝那一应的排位拜了三拜,盯着正前方那块印看了良久,这才站了起来。
那块印,是他祖父的私印。
四年前,望月关一役,他的祖父、父亲、兄长皆埋骨北方边境,母亲也在当年冬天就重病而亡。他的至亲永远留在了大乾边关,唯有这方私印,随着捷报被带回京城。
他每每心思烦乱的时候,便会来祠堂里跪着,看见这方私印,就好像回到了那年冬天。
他不断提醒自己,望月关当时究竟如何,为何镇北军大胜,主将却身亡,他要查清的事情还有很多,绝不能被眼前琐事所误,更不能在太平盛世里,耽于享乐。
“远儿。”一个有些苍老但却精神十足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燕远回头,见果然是祖母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去扶。
燕老夫人姜氏已是满头华发,可却是目光清明,拄着一柄足可作棍棒用的拐杖,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没去天风营,反而到这来跪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姜氏看着燕远,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