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笑:“巧舌如簧。”
老头好像确实不爱喝这奶茶,白黎便另取了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老头眼中流出赞赏之色。
白黎自己喝了两口热奶茶,暖了身子,见老头一直盯着考场门口,问:“您家里有人在考试?”
老头:“是啊,我那小儿子就在里面。”
白黎:“佩服佩服。”
老头笑着摇头,言语中却满是宠溺:“那小子读书读傻了,文章写得倒还可以,就是太刻板,教条。”
他又问:“你小子上过学堂?”
白黎点点头:“上了一年。”
“我见你是个爱读书的,怎么没继续读下去?”
白黎想说原身可不是个爱读书的,至于自己嘛......
他苦笑摇头:“家乡遭了难,死了很多人,家里只剩我和姐姐逃难至此,我们辛苦数月,到现在才解决了温饱问题,连个稳定的栖身之处都没有,又怎么能继续读书呢。”
老头愣怔,内心震撼,眼前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声音尚且稚嫩,竟然已早早承担了养家重担,生活何其不易,可是这孩子方才嬉皮笑脸的,根本看不出经历了这般生活之苦,竟是让人又心疼又钦佩。
若是白黎知道老头心中所想定会无奈,他这十五岁的外壳里,住着的是二十好几岁的灵魂,他并没有觉得生活多苦,并且在挣钱攒钱的日子里收获了巨大的乐趣。
老头:“小小年纪要养两口之家,你小子可不简单呐。”
白黎:“三口。前两日邻居老太太去世,把孙子托付给我了。”
老头:“......”
这孩子也太苦了吧!
白黎只是随口说说,他们生活虽然紧了些,但总是过得去的,但是老头看着他一口一口喝着奶茶,心中却酸楚极了,也不知这么多糖解的是谁的苦。
说话间考场门开了,老头身边的仆从提醒了一声,老头便匆匆与白黎告别,白黎笑到:“您的儿子可真幸福。”
老头一怔,拍拍白黎的肩膀,快步走了,白黎这会儿也要忙起来了,无暇顾及其他,等到东西都卖完了,程九也回来了,他看上去心情不好。
白黎追问,程九才愤愤不平的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程九有个表姐,从小寄养在程九家,去年嫁给了澄州府的一个油铺掌柜做了小妾,程九这次就是去看她,送去些年货,不料却得知他表姐在油铺掌柜那里过得并不好,时常挨打,心中难免不忿。
“当年那厮来我家纠缠好一通,花言巧语将我姐姐哄骗了去,如今还不到一年光景,就百般欺凌,你不知我姐姐变得多憔悴!”程九气极了,白黎也不齿如此行径,跟着骂了一路。
回到县城时间尚早,白黎顺便买了些年货回去,这一年经历颇多,艰辛苦楚里走到年关,总算是平安,也能称得上成功。
这会儿东西都贵,他咬咬牙,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又买了两扎灌肠,一小袋子米,一小袋子白面,寻思着过年要穿新衣,便给白晴买了一条裙子,给自己和小六儿每人买了一件布衫,这就是极奢侈的了。
程九买了些干果蜜饯,送了白黎一些,这两个月他跟着白黎沾了不少光,赚的钱是往年几倍,足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白黎收到东西美滋滋,结果程九那货嚷着要白黎送些豆腐给他们家过年,白黎脸就垮了。
回家之时,白晴在门口卖豆腐,快过年了,许多人都愿意来买些他们的豆干豆皮,这几日白晴在家也不清闲。
小六儿轻手轻脚地在家做饭,他十分瘦小,连炒菜的大勺看上去都比他胳膊粗。
白黎帮着白晴卖了一会儿豆腐,白晴小声对他说:“小六儿这孩子是真的让人心疼,早些时候趁我不注意,把我们的衣服都拿去洗了,大冷的天,手都冻麻了。”
白黎往院子里一看,果然晒着一排排衣服呢,他皱眉,自他来之后便不让白晴在河里洗衣服,怕她冻到。他们这儿冬季河水不结冰,但也是刺骨的冷。
小六儿已经做好了一锅菜粥,正快手快脚地放桌子,盛饭,白黎叫住他,说:“我给你买了过年新衣,过来试试吧。”
小六儿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受宠若惊地直摆手:“我有衣服穿,不用给我买的。”
白黎把他拉到卧室,拿出衣服给他比量,说:“我在我爹牌位前发过誓,你就是我弟弟,过年自然要给你买新衣服。”
那新衣服是绵软的细布,小六儿抱着衣服,倏然落下泪来,哽咽道:“谢谢哥。”
白黎心头像是被人掐了一下,这是小孩第一次叫自己哥。
他双手搭上小六儿的肩膀,认真而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小六儿,你现在就是我弟弟,是我们家的一员,我知道你有些惶恐,许是怕我欺负你,对你不好。”
小六儿哭着直摇头。
白黎:“既然不是这样,那便不要再把自己当外人,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需要刻意讨好,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哥哥姐姐,可以和哥哥姐姐说笑撒娇,想要什么也可以说,知道吗?”
小六儿哭到:“你不会不要我?”
白黎:“我怎会不要自己的弟弟。”
小六儿哇哇大哭,扑进白黎怀里:“哥,我特别害怕,我真的特别害怕——”
白黎轻轻抚摸小孩的头发,轻叹道:“莫怕,莫怕,你有家的,你有家。”
小六儿心中酸楚倾泻而出,抱着白黎哭了个昏天黑地,这些日子以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食不知味,所忧心的是自己的将来,是否如身一人,如大江之中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无根无基。
白黎一句“你有家”戳中小六儿心中最惶恐的黑暗,带去一分光亮,他的心从此便落了地,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是真的接受了自己,他失去了家,又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