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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针(一)

一楼的房间其实已然造得差不多了,有几间已经加上了窗户,每扇窗上面都画了一只大大的眼睛,提醒人们注意。阴暗的走道中,这些眼睛像是有了生命,此时正紧紧注视着我。我抱着孩子四处张望,怎么不见人?刚刚进来的人呢都?    就在余光一瞥之时,那玻璃后面立着一人,我头毛顿时炸了起来,马上本能地将目光收回,可怀中的孩子却突然喊:“爸爸!”    我立马朝她喊的方向再看,玻璃后面站着的原来就是孩子她爹,而朋友等人正站在他面前。我心里暗道一声太好了,赶忙走过去,那男人从我手中接过孩子,我这才看见他眼中竟含着泪。那一刻我想我对他的厌恶有那么些减少,也许他的确是做了很多对不起那女鬼的事情,但终究他们是相爱过的。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往事已非,再有交集时,谁曾想会是人鬼殊途。如此情境,纵然这男人心如刚石也难免唏嘘吧。    他抱住孩子的时候泪流得更快了,最后竟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孩子肩上隐忍抽泣,嘴里一直念着同一句话:我对不起你恩婉……我对不起你……    恩婉,原来这就是那女鬼的名字。    那瞬间,不知是不是先前被吓到的后遗症,我看见女孩的另一个肩头上隐约闪过一张人脸,但却不复之前见过的那般狰狞。    朋友和钱卞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件蕾丝边的女式上衣,这是之前在电话中让这家人带来的女鬼生前的东西。他们将莫三千的阴鼎置在敷上,用红绳绕其口,中间点上蜡烛。完成后,朋友朝空中撒了把坟土,虽然没有实体,但我似乎看见有一道人影在灰土中出现,然后又渐渐消失。    朋友沉默了会,道:“她已经走了。”听到这句话,那男人顿时失声痛哭起来,朋友将衣服递给他,让他和孩子亲手在阴鼎中烧掉,这是为了建立逝者与活人之间的联系,为了孩子的母亲能够找到回家的路,能回来看看自己的孩子。    我在心里也默默为这个名为恩婉的女鬼祈福,希望她下辈子可以过得幸福,不再有这样悲剧的人生。    看着阴鼎中的火苗渐渐泯灭,房中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孩子抱住爸爸的脸,柔嫩的小手拭着男人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也露出哭容哽咽着问:“爸爸,你为什么哭啊?你不要哭了……”    那男人抱着孩子不语,两个老人站在一边,我问:“你们一直觉得,女人就是生孩子的机器,你们供她吃穿她就该以一个男孩作为回报是吗?”他们同时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了下去,我对男人继续道,“一个女人愿意用自己的青春,在她身上甚至是用了自己的生命为你生孩子,你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因为她无法再为你生个男孩儿而用那样的手段对付她,她死后,半夜里你可曾被噩梦惊醒过?”    他哭得更凶,那女孩也抱着父亲哭喊起来。我知道这件事跟我毫无关系,我没资格说这些话,但我就是不吐不快。我想他是后悔的,离开之前他一直不断地呢喃请求原谅,可是能够原谅他的那个人六年前就死了。    他们走后,朋友告诉我,原本他以为这一次会异常凶险,却没想到最终可以这样轻松解决,归根结底,还是托了那个女孩儿的福。我暗暗点头,不管现在是人是鬼,死后能否记得生前的种种,亲情那是淌在血里刻在骨上的,如何都忘不了的,恩婉能在走前看一眼孩子也算圆满。他还告诉我,其实系红绳的时候并不必要下跪,但他们该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如我所想,朋友向那家富豪要了一大笔钱,其中大半给了莫三千和钱卞。即使只有剩下的小半也够我在家挥霍一阵了。    莫三千和钱卞很快就离开了上海,我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他们这类人总是行踪不定不可能在同一处待太久,我便也不问了。    我跟朋友在家里蹲了几个月,两人十分默契得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说实话,这一次单子带给我的触动比前几次要大得多,不论是那个生前痴呆的姐姐,还是怨气不散的恩婉。她们的经历让人惋惜,同样为人有人自由自在如鱼得水,可她们却悲凉收场,她们本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一连数月,因为这件事我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能看出来,虽是不说但朋友实际上也一直耿耿于怀。    其后,2006年2月,距那件事解决已有半年的时间。我们又接到了一单单子,原本我当我已经从上一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可这次的单子却又勾起了那段让人不愿想起的记忆……    这次事情发生在吉林一个叫万发乡的偏远小村庄。找到朋友的委托人是村里一个村民,也是当地派出所的一名警察。    我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问朋友,警察怎么会找你们这种人,他们应该不相信鬼神吧?朋友说警察这种职业,常出没凶杀案发地这种充斥罪恶的地方,他们遇见灵异事件的概率绝对比平头百姓高。但作为警察,他们多数都是无神论者,有些案子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悬而不决。但有时候,少数警察会暗地里找他们,看看能不能借助其他手段为民众解决事件,以前就常有这种状况。    我了然,两人整理了行李就上了飞机。飞机上,朋友将事情的始末与我说了一遍。    事情出在找到朋友的那个警察的大伯家,他的大伯叫谷喜来,家里有一个儿子,叫谷高平,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多年前结过婚,但是老婆死了,是个鳏夫。那地方穷,外边的姑娘不愿意嫁过去,所以谷高平在老婆死了之后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去年好不容易认识了个女孩子,两人也谈得拢,一来二去,就成了第二任妻子,但是奇怪的是,才结婚没几天,这个老婆也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任妻子也是在新婚后没几日去世的。    我问:“怎么个死法?”    朋友说那谷高平第一个老婆是被家里挂的东西砸死的。第二个是生病死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因为症状不严重一开始全家人都没当回事,就找了村上的土大夫来看,那土大夫也说没啥。但是几个礼拜下来就是没一点好转,等发觉事情不太对赶忙送到省里大医院去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半路上就死了。    我听得一头冷汗,这谷高平两次结婚间隔时间那么长,就肯定不存在有小三所以杀原配的阴谋了,那他是不是克老婆啊?    朋友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去了才知道详细的情况。”    很快我们从长春龙嘉机场着了陆,再坐火车到吉林,大约用了三十分钟,不过我已经快折腾不动了。朋友见我走路已是步履蹒跚,狠狠踹了我一脚道:“好好走,一会还得坐客巴。”    我几乎走一步拖一步地跟在他身后,从火车转到大巴。下了大巴我当是到了,谁知道还要往里去,寻了一圈,朋友找了个正好要去万发的老乡,给他点钱,让他顺路拉我们进去。那老乡人也实在,开始时不收我们钱,最后在我们的坚持下才收下。    我一直是在大城市里摸爬滚打,长这么大还没坐过拖拉机。我跟朋友并排坐在拖拉机的后头,才开了没一会儿我就觉得整个屁股全麻了,后来实在受不了就拿放了衣服的小包垫在身下,这才算保住了一个屁股。拖拉机的声音奇大,在山道上走的时候,似乎整座山里都是就这震天的“突突突……”声。我看到万发乡肯定还要点时间,就跟老乡聊了起来:“我也没来过这地方,你们这有啥好玩的好吃的?”    我不说还好,一说他像是打开了话匣,一连说了好久。说着说着他突然提到了一件事,让我和朋友顿时都竖起了耳朵,正是谷高平一家的事。    老乡看我们有了兴趣,自己兴致也更高了,神神秘秘道:“那家人都是老实头,乡里乡亲处得都算不错。家中有一个儿子,没读大学,在省里读的高中,毕业之后就回来帮衬家里头,算是个不错的娃儿。前些年到了年龄就结婚了,但是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才结婚没多久老婆莫名其妙被砸死了。去年年底好不容易再找了个老婆,又死了。你们说,我们这地方穷巴巴的,那娃又是结过婚死了老婆的人,还能再找个也实在是不容易,大家都觉得他们家可怜。可怜归可怜,但这两件事之后,就有传言说他们家不干净,以后恐怕都没人肯嫁过去了。”    我与朋友对视一眼,我问:“难道真的不干净啊?你可别吓我,我这人真信这个。”    他突然咋呼起来:“真的真的啊!”    “你怎么知道?”朋友突然插了进来。    “我亲眼看见的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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