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城数十里外,石村。
正值晌午,几名刚吃完午饭的庄稼汉,正蹲坐在村口老槐树下闲侃。
所聊话题,无非就是镇上窑子里的丰润女人,以及尽情幻想下高层权贵们的美好生活。
什么王都皇宫内,肉饼堆积如山,
夏皇餐桌上顿顿都有油花花香喷喷的猪油炒饭。
娶得老婆个个腰粗屁股大力气足能生养,皇后娘娘们下地都用金锄头……
这已是一辈子都困顿在此的他们,人生认知的极限了。
这时,村口缓缓出现一位身材消瘦的青年人影。
青年身着满是补丁的儒生青衫,走了太长的路鞋底磨破遗现丝丝血迹,而且鼻青脸肿满脸血污似刚被一群壮汉暴揍过。
“曹二狗,你又去镇上孙老爷府外溜达,去与人家黄花大闺女偷情被抓啦?”
见到这青年,立马有好事的汉子高声叫囔。
本就无聊的午后,当即起哄声起此彼伏。
青年书生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一本正经辩驳:“你们怎可如此污人清白!我身为男子名誉是小,但孙小姐女子名节……”
“什么清白?我上次去镇上赶集,亲眼见到你被孙老爷家丁捉奸,吊起来打!”
另一汉子也一脸猥琐追问:“大户人家的小姐,睡起来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很润?”
旁边立马传来反驳:“润个屁!那孙家小姐我见过,胳膊细屁股平,胸脯连个二两肉都没有,抱着都觉得咯人,哪有镇上窑姐功夫好能夹人!”
一时间,场中就润不润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
书生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据理争辩道:“我曹子镜与孙小姐两情相悦,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有人探出头不怀好意地问:“二狗子你是不是读那痨子书读多了,那话儿不行了?反正都偷人了,那就偷到底呀,先爽了再说!”
“私会不算偷人……偷人!……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接下来便是什么“君子固穷”,什么“礼孝廉耻”、“明媒正娶不可苟合”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
引得众人哄笑起来,村口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来到破落的家门前,书生拭去脸上血污,拉平身上浆洗发白的青衫,挤出笑脸推门入内。
“母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院中正躬身劳作满头花白的妇人,闻声抬头。
“镜儿,你脸上的伤?”母亲心疼询问。
“方才回村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不碍事的。”
母亲没有应声,默默取来清水粗布,小心翼翼为儿子清洗擦拭。
良久之后,才眼眶微红嗓音沙哑地细声道:“若你父亲与爷爷尚在人世,当年未曾因言获罪祸延三代,区区穷乡僻野小地主家的女儿,就连赠予你做妾都不够资格。”
曹子镜伸手握住母亲满是沟壑的苍老手掌,语气坚定宽慰道:“爷爷与父亲,并没有做错!”
大夏王朝659年,光启历16年。
在云龙汇聚的王都永安,曾发生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位官居五品的老言官,上书直谏痛斥夏皇年年贪图享乐修建园林,侵占良田致使百户人家流离失所,乃昏聩庸君所为。
数日后,这位老言官便因诋毁圣君获罪,病死昭狱。
家眷妻小,也遭受牵连。
不仅家产被尽数抄没,还祸延后世,子孙三代不得科考为官。
那言官,便是曹子镜的爷爷。
为爱子清洗好伤口,曾为官宦人家小姐的母亲又拿起墙边的锄头,开始汗如雨下躬身劳作。
曹子镜静默片刻,转身回到屋内捧起书卷。
倒并非他不想替母亲分忧,可从记事起时起,母亲便不允许自己碰任何一点粗活。
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声泪俱下哀求。
只需自己专心读书。
犹记得在刚懂事,得知家族境况无法参加科考出仕为官时,对于读书这件连饱腹都做不到的无用之事,曹子镜是打心底拒绝的。
感觉若能去种田,或是跟随镇上师傅学门木匠手艺,那也是极好的。
然后在说出内心想法后,便被红着眼的母亲打了记耳光,并被罚在祖宗灵位前跪了一整夜。
“文脉不可断……”、“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穷苦困顿不过三代,但若文脉断绝,子孙后代万世何以明智利耳?”
……
那夜同样跪在灵位前的母亲,向曹子镜说了断断续续说了许多父亲临终交付下的遗言。
从那之后,曹子镜便再无怨言。
一心读书。
虽无法科考出仕,但以后寻找机会,去替目不识丁乡民写信寄书,亦或者当一位账房先生也可为生计。
若自身学问不够,以后如何教导下一代。
母亲的呼唤声,将曹子镜自书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