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群情激昂,人声鼎沸,天灵泉却平静如昔,因赵公子剑击而产生的涟漪不过荡了几圈,很快消失不见。 赵公子无奈,纵身跃到岸上,对村长道:“村长考虑得如何,您看大伙都摩拳擦掌准备铲除妖怪,切莫因小失大,一时心软而延误良机。需知天灵泉妖怪一日不除,青云村一天不得安宁,舍弃一人而保全上千村民性命……”语气甚是恳切。 村长四下逡巡,视线落在兴儿身上。 俞晴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将兴儿掩在身后。 赵公子见到俞晴,眸中一亮,神情愈加坦荡诚恳,“看举止,姑娘定是明理通事之人。泉里有妖孽,恐为害一方,如今众人同心合意欲歼灭妖怪,可妖怪迟迟不现身,在下恳请以姑娘幼弟为饵诱妖怪现身,在下代四方百姓感谢姑娘高义。”双手抱拳,长揖到底。 巧珍听到这番话,嚷道:“不行,不许伤我侄子,谁敢动他半根毫毛,姑奶奶就跟他拼了。”双手紧拽住兴儿,“走,咱们回家。” 赵公子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此乃造福百姓之善事,姑娘万不可因小义舍大义。” 俞晴看着一脸正气大义凛然的赵公子,冷笑:“既是善事,公子何不以自身为饵?” 赵公子正色道:“众所周知,妖怪最喜童子,在下肉硬皮紧,实非良选。” 俞晴视线扫过地上躺着的小厮,淡淡道:“天灵泉在此十年有余,许多村民取水饮用,又有孩童下水玩耍,从不听闻有吃人妖怪。偏生公子一来,妖怪就出现了,莫非公子与妖怪是一路的,还是妖怪只针对公子?”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看向赵公子的眼光由开始的敬佩转向怀疑甚至仇视。 俞晴续道:“公子引出的麻烦自当由公子一力解决,何苦牵连无辜村民,莫非是觉得青云村的人良善可欺?” 拉着兴儿就走。 赵公子欺步上前,飞快地抓过兴儿,反手就扔进了水里。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兴儿满脸通红挥动着四肢在水中挣扎。 有人按捺不住要脱衣。 赵公子长剑挽了个剑花,”唰“插入地面,森然道:“谁要下去,别怪我的剑没长眼睛。” 剑入地两尺,剑身轻轻晃动,发出轻吟,挡住了跃跃向前的脚步。 “你这天杀的无耻小人。”巧珍凄厉地尖叫,双手挥动,不要命地扑向阻拦她的小厮,指甲划破小厮的脸,留下长长的血痕。小厮吃了个闷亏,很快反应过来,扯下发带将巧珍的双手捆在身后,又顺手塞了条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静寂中,兴儿拍打水花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兴儿像是脱了力,身子软软地开始往下沉。 俞晴死死地咬住嘴唇,只听有人惊呼一声,兴儿的头已完全没在水面下。 恰此时,一道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入水里,将昏迷的兴儿托起来。 岸上的人忙接住兴儿,顺便将灰衣人拉了上来。 那人竟是俞平。 俞晴惊喜交加,没顾得招呼,先跑着回家取了毯子与干衣服来。 兴儿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依在巧珍怀里让郎中把脉。 俞晴将毯子裹住兴儿,推推呆愣的巧珍,“快将兴儿送回去,免得着凉。” 巧珍清醒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兴儿就往家跑。 赵公子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脸色阴沉,瞪了俞晴两眼,气哼哼地带着小厮离去。 村民渐渐散去,天灵泉边只留下俞平父女二人。 俞平已换过衣服,看着俞晴,柔声道:“今天割了二两肉,我去挖些荠菜,晚上包饺子。” 俞晴想帮忙,可力气像突然被抽干了一般,方才的情形仍叫她心悸。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如此漠视别人的生命。 俞平慢慢走远了,天灵泉却骤然动荡起来,平静的水面无端地泛起细细的涟漪,涟漪愈来愈大,竟形成一个漩涡,漩涡里逐次出现男子的衣物——青莲色锦袍、银白色束带、白色亵衣,青莲色头巾。波浪推送着衣物慢慢到了岸边,随即一阵大风刮过,湿漉漉的衣衫倏忽消失不见。 俞晴愕然地张大了嘴,用力揉揉眼睛,再看向天灵泉,只见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天灵泉地宫。 年隽指着聚集在他四周的上百条赤鲶,胡子乱颤,“低调,低调,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低调,怎么就当成耳旁风?老祖宗我被禁锢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三千年,若不是狼兄借天雷之力破坏了禁制一角,引得些许日光进来,你们到现在还是一团鱼蛋。我费劲心思将你们孵化出来,是想传宗接代,不是让你们惹是生非自取灭亡的?” 赤鲶不到两年大,才半尺长,摇着红艳艳的鱼尾,吐着泡泡,“老祖宗,不是我们不低调,实在是人血太香了,我们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实在忍不住。” 年隽气得脸色比身上的红袍都红,唾沫渣子横飞,“吃,就知道吃。你们现在的修为,连炼气期的小修士都敌不过,若事情传出去引来修士,看你们还有没有命吃……枉我一世英明,怎么养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赤鲶们被骂得满脸口水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靠在一处,不敢反驳半句。 年隽背着手急走几步,顿住,猛然回头,点着他们道:“赶紧修炼去,什么时候能够说人话了,才准你们饮血吃肉,一群惹祸精!” 赤鲶们灰败着脸,面面相觑。妖兽修炼到五阶才能口出人言,以他们的资质怕不是要修炼数百年?可怜刚尝过肉味,就要茹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想起人肉,赤鲶们禁不住又咽了口口水。起先,他们只是被淡淡的血腥味吸引,不由游了过去,看到那诱人的香味正从一位男子的掌心发出,他们忍不住就将男子拖下水……才一个人,每条鱼不过吃了两三口,就被老祖宗发现。 可惜后来那个小男童,想也想得出,那肉会是多么软滑细嫩…… 年隽瞅着他们不争气的样子,怒道:“还不快滚?” 赤鲶们哆嗦下,摇摆着身子四散而去。 避水珠淡淡的光晕下,传来墨狼懒洋洋的声音,“年弟太过心急,上面还有人没走。” 年隽一惊,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避开禁制探查外面,片刻摇摇头,“岸边并人气,狼兄会不会弄错了?” 墨狼很笃定,“那个女娃子在附近。”俞晴身上有他一丝魂魄,是以,他虽法力尽失,但能感受到俞晴的存在。 年隽提着的心骤然放下来,又疑惑道:“奇怪,我怎么察觉不到她的气息,莫非她身上戴着什么藏息之物?记得上次,若不是她的影子映在水面上,我还真看不见她。” 墨狼嘲弄地笑,“想必已有修仙门派注意到她了。” 年隽一颗心又猛地提起来,若引来修士,他与这些徒子徒孙们不见天日是小事,若因此赔上老命,可就亏大了。 年隽在天灵泉底焦虑万分,俞晴在家中亦是忐忑难安,发生在天灵泉的那幕仍清清楚楚地印在脑海里,可她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告诉爹。 她一直有种感觉,天灵泉似乎与自己息息相关,可天灵泉竟然有妖怪……难不成她也是妖怪? 父女俩吃过饭,各自收拾了正要歇下,忽听院门咚咚响,“大兄弟,开门。” 王大叔神思不属地进来,先谢了俞平救人之举,随即长叹一声,“巧珍跟我说了下午的事,我寻思了半晌,估摸着老二可能不太好……明儿我跟老大去昆嵛山看看,家里就请大兄弟帮着照应些。” 俞平满口答应,“应该的,只不知大哥找过村长没有,没准他有消息。” 俞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 赵公子想以孩童诱妖,村长选中了兴儿。王家跟俞家一样均为外来户,没有根基,可自王二哥被仙师带走之后,村长对王家极为关照,甚至有些讨好。人命攸关之际村长做出这种选择,想必是知道王二哥出了意外。 修仙是修长生之路,王二哥在昆嵛山怎会出事?况且去年春天,空雨道长不是还说过王二哥负责种药草,过得很好吗? 俞晴左思右想睡不踏实,一会梦见裋褐小厮淌血的断臂,一会梦见天灵泉激荡的漩涡,一会又是赵公子阴沉的眼神。 似乎刚刚睡着,又听到院门被砸得震天响,俞晴一个恍惚惊醒过来,那边俞平已趿拉着鞋子去开门,刚拉开门闩,十数个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就潮水般涌进来,接着那个气度轩昂的赵公子与一个身穿绿色绣鹌鹑补子官服的中年人阔步而入。 俞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官员,两腿有些发软。 “世伯,这就是那个阻止我们寻人的妖女。”赵公子看到俞晴,嘴角勾出一抹奸笑,俯身对中年人道:“若非她妖言惑众,李世兄也不会到现在都……”眼圈竟微微发红。 中年人原本就阴沉着脸,此时更多三分狠戾,“来人,将此妖女拿下!” 俞平忙将俞晴护在身后,躬身作揖,“大人,我家小女年幼,倘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中年人冷哼一声,上来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一左一右,老鹰捉小鸡般将俞平丢了出去。 俞晴虽怕,可气愤多过恐惧,盯着赵公子道:“堂堂七尺男儿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我几时阻止公子寻人?小小的天灵泉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公子还待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