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两日,天气转暖,秦春娇打叠了一家子的衣裳,打算拿到河边去洗。 她抱着洗衣盆,顺着村路走到了村口。一路上也遇见了好些村人,她回到下河村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村子。这些人有好奇的,有不怀好意的,但大多都没说什么,见面打个招呼,笑笑也就过去了。 走到南村口,一条河正从村口流过。 这河名叫七柳河,概因最初河边生有七株柳树而得名。柳树这东西,插地就生,到如今河边已是绿树成荫,但附近的人依旧叫它七柳河。 这河自东往西,下河村在河的下游,所以叫这个名字,往东向上游走上十里路就是上河村。 两个村落都靠着这条河吃水灌溉,每逢旱年时候,两个村子没少为了争水打斗。 秦春娇走到河滩边时,早有几个村里的妇人聚在一起,一面洗衣一面说笑。 见她过来,这些妇人顿时都噤了声,相互瞧了一眼,嘴角泛出了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秦春娇找了个水流缓慢的地方,将木盆搁在河滩上,她将衣裳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河里捶打着。 天气虽已有转暖,但河水还是有些冰手的,只须臾的功夫,她的手已被冻的通红了,透着疼痛。 她咬了咬牙,手下的动作倒是丝毫不见缓慢。她也是乡下的出身,没有那么娇气。 那些村妇落在她身上的暧昧目光,她有所察觉,却并不打算理会。 那些妇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好事的,就扬声笑道:“这不是老秦家的丫头吗?啥时候回村的?来嫂子这边洗,咱们说说话热闹。” 秦春娇这才抬了下头,看着那妇人,圆脸盘,一张厚唇抹的血红,唇边一颗痣。她认出来,这是村里的媒婆王氏,常爱说人的是非。 她笑了笑,擦了一下额头,说道:“就是前几天,我这衣裳多,都洗起来水就不干净了。我就在这边罢,不去给嫂子们裹乱了。” 那王氏嘴一咧,哪肯这样轻易放过她,扫了一眼她盆子里,多半都是男人的衣裳,就说道:“春娇妹子,嫂子问你个事,你可别恼!” 秦春娇不知她要问什么,还是说道:“嫂子问吧。” 王氏就捂着嘴笑道:“你这回来了住在易家,算他们哥俩谁的女人?还是他们俩都跟你沾过身儿?那这哥俩谁更厉害些?” 她这话一出,那些妇人便哄然大笑起来。 秦春娇低着头,白净的皮肤上泛出一抹红晕,直到了耳边,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怒意。 然而乡下就是这样,民风粗犷,男男女女凑在一起,也常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你若当真羞了恼了,他们更要起哄,各种粗话能把你羞回家去再出不了门。真要论理,人反而说你经不起玩笑,落个好大的没趣儿。 那起妇人笑闹着,就有一个大声道:“王嫂子你也真是的,啥玩笑话都说。人家春娇妹子弄不好还是黄花闺女哪!” 王氏大笑道:“啥黄花闺女,春娇妹子当初进城是给城里的大老爷当通房的。这都几年了,啥不知道啊?是不是,春娇妹子?那老爷本事咋样,比得上咱村的小伙子吗?” 一旁的妇人听着,笑得更欢了。 秦春娇听着,菱唇微微一勾,抬头向着王氏露出了一抹媚到了极处的笑意,但听她开口说道:“嫂子真要这么好奇,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这话落地,瞧热闹的妇人更是笑得几乎仰倒,有一个嘴快的就说道:“春娇妹子,你可真是的!你王嫂这个岁数,这个嘴脸,糙皮糙肉的,谁要她啊!她也就和你王叔,破锅烂盖儿的对付过吧!” 这一下,轮到王氏下不来台了。 其实她在村里人缘也不大好,因为嘴碎爱说人的是非,嘴上又不肯吃亏,村里人还指望着她帮忙说媒拉纤,轻易不肯得罪她,所以没谁跟她撕破脸皮。然而一旦有了机会,便不肯放过,落井下石的看她的笑话。 王氏脸上的肉一抽抽的,她是没想到,这秦春娇看着娇嫩嫩的,嘴巴倒这等厉害,一点儿也不肯让。她本是想戏弄她几句,能把她羞跑了就是笑话,谁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反倒成了笑柄。 她又没法去指摘秦春娇的不是,毕竟是她先去撩骚人家的。恼羞成怒之下,她将火撒到了适才说话的妇人身上:“牛三家的,你说谁糙皮糙肉,啥就破锅对烂盖?!” 那妇人也不肯示弱,张嘴斥道:“咋了,就许你说人家春娇妹子,不许人说你?玩闹呢,你慌啥?再说了,你瞅瞅你那老脸,说你一句糙皮糙肉咋的了?你还想跟人家小姑娘比脸嫩?!” 王氏是一辈子没吃过亏的性格,听了这话更恼了,丢下棒槌,上去就撕扯那妇人。 那群妇人,有拉偏架的,有起哄架秧子的,闹哄哄乱成一团。 秦春娇冷眼瞧着,抿着嘴没有说话,一下一下的捶着衣裳,仿佛这场热闹与她毫不相干。 其实她并不很生气,在最初的怒气平复之后,她的心境是无谓的。比起相府里那些拐弯抹角的心机手段,这样的明刀明枪的言语戏弄,委实不算什么。 她埋头洗衣,全没留意周遭。 赵秀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同行的还有赵有余和林香莲。 原来今儿赵秀茹听说隔壁村子来了个耍把戏的,便央求了哥哥带了自己和林香莲去看,到了这会儿才回来。 走到村口,林香莲眼尖,一眼就望到了在河边洗衣的秦春娇,三人就不约而同的走了过来。 赵秀茹脸黑的如同灶上的锅底,那些嫂子们的话她全听见了。秦春娇是易家的女人?谁说的?还有,听听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那是没出嫁的姑娘说得出口的吗?也就是说,她真的不是闺女了? 王氏问她,易家哥俩是不是都跟她沾了身。赵秀茹虽羞,却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秦春娇没有正面回答,这让她十分的在意。易峋跟她怎么样,她不在乎,但是易嶟呢?易嶟是不是跟她也、也…… 偏巧,林香莲还在一旁轻轻说道:“三年不见,春娇姐性子真利索多了,这样的话都敢说。” 赵秀茹脸色更黑了,她快步走到秦春娇身侧,大声道:“秦春娇,你真不要脸!” 赵有余脸色一变,将赵秀茹拉了一把,低声斥道:“妹子,你说什么那!”说着,又向秦春娇道:“春娇妹子,你莫往心里去。” 秦春娇有些诧异的抬了头,看着眼前这一行男女,目光落在了气哼哼的赵秀茹脸上。 她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那边吵闹的妇人见有了新热闹,也都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秦春娇眼里满是疑惑,红嫩的唇瓣微开,轻轻吐出一句:“你又不是我娘,我要不要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这一句话,就把赵秀茹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原也是的,她是秦春娇的什么人,人家要不要脸,和她有什么相干? 论起唇枪舌剑,秦春娇可是在相府里磨砺出来的。赵秀茹这点子微末道行,还真放不到眼里。 她虽然奇怪,这赵秀茹怎么就忽然跑来骂,但这眼前的亏,她是不吃的。秦春娇从来就不信什么吃亏是福,她吃的亏已经够多了,也没见有什么福报。人的命,总要靠自己去挣。 那厢的村妇们,见里正家的小姐被撅了,都拍手大笑起来。 秦春娇洗好了衣裳,一一拧干放进盆里,站了起来。 赵有余的目光迷离的落在她身上,三年不见,她比以前出落的更加好了,高挑娇艳,亭亭玉立。顾盼之间,尽是妩媚。 她和村里其他那些姑娘是那样的不同,她不像林香莲那样总是悲悲戚戚,也不像自家妹子那么娇蛮刁泼。她柔婉但又不懦弱没有主见,和她在一处像和风拂面,让人发自内心的舒坦。 赵秀茹气急败坏,又想不出词儿来,跺着脚吼道:“秦春娇,你别得意,我叫你在这村里待不下去!”她一定是从城里逃回来的,一定是!等她爹从城里打探了确实的消息,就叫官差把她抓去! 她是认定了,秦春娇来路不正。不然,易家兄弟怎么含含糊糊,不说清楚? 秦春娇听着这没意思的话,不由冷冷一笑,她在村里待不待的下去,还真不由赵秀茹说了算。除非易峋再把她卖了,没人能把她撵走。 她淡淡开口:“桐生叔只是个里正罢,秀茹妹子的官威倒比城里的相爷还大呢。”说着,也不想再理这莫名来发疯的赵秀茹,抱了木盆就要回去。 赵有余却狠狠瞪了自己妹子一眼,快步追了上去,说道:“春娇妹子,我妹妹就是这等坏脾气,你别放心上。” 秦春娇停下步子,回身看着赵有余。 她以往和赵家是没什么往来的,但她现下是易家的人,赵桐生是里正,她不想和赵家闹僵了,让易峋和易嶟在村里为难。 她笑了笑,说道:“有余哥,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这久违的一声,让赵有余周身说不出的舒服,甚而有点轻飘飘起来。 他上前一步,鞋踏进了河水里也全不在意。他笑着,有些语无伦次道:“春娇妹子,你以后要洗衣服或者用水,可以来我家……” 正说着话,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落下:“来洗衣裳?” 秦春娇微微一怔,循声望去,果然见易峋踩着河滩上的鹅卵石,一步一步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