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着!”王月芽气呼呼的把狗蛋喝住:“再跑,让你爹捆了你打!”
被王月芽吓唬了,狗蛋这才站住,随着王月芽打了几下,嗷嗷的哭几声,抹了眼泪又没事人一样跟牛蛋二柱他们玩儿去了。
杨国平叹了一口气,狗蛋可是家里的长孙,看起来是个田里的庄稼把式,指不着他念书来出人头地了。他又摸了摸杨宁馨柔软的头发,还是小六聪明,看着她那模样,还学上一两个月,肯定会比狗蛋认识的字要多。
这时候,高连生把纸盒凑到了眼睛边上看了很久,放下来以后指着上头的邮戳:“这上边盖的咱们县城的戳。”
杨国平有些紧张,县里寄过来的?除了树生在木材公司上班,自家没亲戚在县城啊,可树生咋会从县城寄东西回来呢?他昨天才回县里头去上班哩,都没提起这一茬。
摸着脑袋想了好半天,实在想不出是谁,杨国平喊着高连生给他进屋去拿剪刀:“就在床边上那个小柜子里,第二格,你拉开看看,在没在?”
先看看寄了什么东西过来再说。
高连生把剪刀寻了出来,两个人咔嚓咔嚓的把那纸包剪开,一个小布包掉了出来,打把布包的绳子解开,从里头摸出了几对漂亮的小夹子,一对上边是小蝴蝶儿,一对玫瑰花,还有一对蓝色的小星星。
“这真是寄给小六的啊!”高连生拿着一个小蝴蝶夹子转了转:“小六头上戴这夹子肯定很好看哪!”
杨宁馨拿起一个小星星夹子看了看,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这种色彩缤纷的小东西,她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灰暗的时代,里边最多是一抹新军绿。
谁寄给她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圆圆的脸孔。
虽然没有写地址,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肯定是旺兴村那个隔壁小哥哥寄来的。
杨国平捻了捻那个布袋子,从里边摸出了一张纸,上头画了一个戴着蝴蝶夹子的小女孩,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下边写了一行字:祝小六妹妹快乐成长。
“这是谁寄过来的哇?”杨国平更奇怪了,拿着那张纸,比着杨宁馨的脸蛋看了又看:“谁把我们家小六画这么丑的,我们家小六好看多了。”
杨宁馨站起身子,扑到杨国平面前,看了看那张纸,上头除了有个小女孩的画像,还有一个圆圆的圈,上边写了个王字。
她笑了起来。
额头上画个王字,这不就是一只小老虎的意思吗?
王月芽和廖小梅回来看到头发夹子,两人也很迷惑,王月芽拿着夹子在杨宁馨头上比划了好一阵儿:“哎,每个夹子都很好看呢,也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这么有心。”
廖小梅寻思着,不该是树生寄回来的,他这周回家都没提这事情哪。
拿着纸看了好半天,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圆圆的小老虎脑袋上,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她忽然脑袋里灵光一现:“虎……虎子?”
好像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皱着眉毛想了又想,廖小梅忽然想起了那个脑袋圆圆的小娃子来。
正月十五那天,湖泉村去竹布城隍庙参加忠字舞比赛,有个四岁多的小娃子对小六很感兴趣,一定要带她玩耍,拿了几个茶碗藏石子让小六猜。
那小娃子的爷爷喊他“虎子”!
对对对,应该就是他!湖泉村里倒是有两个叫虎子的,可他们家都很穷,绝对没什么闲钱去城里买彩色头发夹子偷偷的给小六寄过来。
“小六,你还记得上次在城隍庙带你玩的那个小哥哥吗?”廖小梅蹲了下来,轻声问杨宁馨:“就是那个拿茶碗拨来拨去的那个?”
王月芽在一旁笑了起来:“小梅,你还当小六啥都知道?”
杨宁馨抬起头来:“虎子哥哥。”
“对对对,他就叫那个名字,应该就是他寄过来的。”廖小梅笑容满面:“也不知道谁家的娃儿,对我们家小六也太好了一点吧?”
看着廖小梅眉飞色舞,杨宁馨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完全没有刚刚收到夹子那时候的开心。
小虎子是不是习惯性的对小女娃好?中央空调型的小暖男?
要知道她已经一岁多了,早就不是当初在旺兴两个月的模样,城隍庙再见到小虎子,两个人相互不认识,等于说彼此都是陌生人。小虎子可以对当初的小红好,一转眼又对刚刚认识的小六好,这……杨宁馨心里头忽然满不是滋味。
她想起当初小虎子喂她喝麦乳精的样子,眼睛盯着她,小心翼翼的把碗凑到她嘴边,似乎生怕弄伤她,她又记起那时候小虎子给自己洗脸,一双手拿着毛巾,轻轻的在她脸上擦拭,那么细致那么轻柔,仿佛在擦拭贵重的瓷器。
而城隍庙前的小虎子,对湖泉村的小六也很热情,带着她玩耍,逗她开心。
杨宁馨甩了甩小脑袋,这才多大一点年纪,就知道讨小女娃儿喜欢了?
第三十七章
锅碗瓢盆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灶台上架着的那口大锅里,蒸蒸的冒着白色的烟雾,廖小梅弯腰揭开了锅盖,就看着隔板上那几个桐子叶粑粑已经转成灰绿的颜色。
“熟了,熟了!”刘玲玲快手快脚的从旁边拿起两块抹布,直接把那一屉粑粑起了锅,用筷子一个个挑着放到菜碗里头,端着到鼻子下闻了闻:“这树叶的香味真是好闻。”
桐子叶粑粑是湖泉村这一带地方的土特产,采来最新鲜的油桐叶子,一般以巴掌大小为宜,里头搁着粳米和玉米碎粒拌在一起的粮食,然后放到蒸锅里蒸,这样做出来的粑粑闻上去有一种树叶的清香,吃起来也别有风味。
这东西历史挺悠久,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发明出来一直流传了下来,特别是三年大ji荒里,好多人家都是用桐子叶粑粑充饥,只不过里头搁着的,已经不是大米和杂粮,全是各种野草。
廖小梅没闲工夫凑上来闻桐子叶粑粑的香味,手脚麻利的拿起一块肥肉在锅底用劲儿擦了几下,就听着“刺啦刺啦”的响声,锅底已经泛出了油亮亮的光。她把肥肉搁到了锅子旁边的饭碗里,把洗干净切好的菜放进锅子,拿了锅铲不断翻动了起来。
今天是杨国平的生日,为了给他庆生,家里人都忙碌了起来,王月芽一大早就搭了高连生的拖拉机去公社的供销社买东西,三个儿媳妇主厨,把昨晚定好的菜式全部搞定。等着到了中午,杨家的地坪上几张桌子坐满了人,湖泉村的亲戚们都过来凑热闹了。
这并不算办酒,可杨国平家比较特殊,因为他算得上半个城里人,即使他断了一条腿,杨家的亲戚也都觉得他比自己要高一个头,他过生日,大家肯定是要来捧场的,所以每一年的这一天,杨家总是很热闹。
就在大家动筷子准备吃的时候,就看到那边匆匆忙忙走来了一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左知青,左知青!”
原来是杨林江。
他几乎是用跑的方式一溜烟就到了杨家的地坪,从那几桌吃饭的人里头找到了左亚辉。
“左知青,好事,好事!”
从杨林江对于左亚辉的称呼来看,又是有了不得的事情了。坐在桌子旁边准备吃饭的人都放下了碗筷,竖着耳朵认真的听杨林江说话:“咱村的那个忠字舞,得了县城的一等奖!刚刚公社那边来了电话,说要你和小六……”杨林江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地坪里的人,一眼就瞅见了坐在王月芽腿上的杨宁馨。
杨林江笑眯眯的朝她走了过去:“小六,你要进城去啦!”
“进城?”王月芽有些迷惑:“要我家小六进城干啥哩?”
“县里开表彰大会,咱们村的忠字舞得了第一名,要人去领奖,还要到县里的大会场说话!刘部长指名要左知青和小六代表咱们村上台哩!”
杨林江有些不是滋味,领奖不是他这队长去吗?啥时候轮到左知青和小六这个毛娃子去露脸了?不过公社书记在电话那头叮嘱他:“刘部长说了,让那两个领奖的,特别是那个小娃子,一定要好好准备,到时候在万人大会场里可不能丢了湖泉村的脸!”
听着说万人大会场,杨林江只觉双腿一软,快要闭过气去。
妈呀,这万人大会场,那得多大?站到那个领奖台上说话,自己说不定会直接晕了过去,更别说要对着那么多人说话了,这奖还得让左知青和小六去领。
左知青是文化人,说出话来很好听,小六这娃儿不怕场合,上回在城隍庙拿着麦克风就跟拿寸金糖放嘴边啃似的,一点都不胆怯!
想到这一点,杨林江忽然又没了意见,挂了电话就跑着朝杨国平家这边来了。
听说小六要跟着左知青进城领奖,周围的人都很羡慕,一个个朝王月芽投来真情实感的微笑:“国平家的,你们家可要露脸了!小六才这么丁点儿大,就能去县城万人大会场领奖,这在咱们老杨家可是头一份!”
王月芽很骄傲的搂住了杨宁馨,得意的点头:“我们家小六,就是聪明!”
可不是聪明吗?左知青和陈知青教她学认字学跳舞,上午教了的东西,下午收工回来检查,教过的字都认识,教过的步子都能记得怎么走!谁家的娃娃有这样聪明哟,王月芽看着杨宁馨的眼神里充满着宠爱。
杨土生家的二柱也赶着热闹在旁边接了话:“小六还给狗蛋做作业哪!”
周围的人听了这句话,都哄笑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小六才一岁多,哪里就能帮着狗蛋做作业了?这不是胡扯吗?
看到大家不相信他,二柱有些生气,他红着脸嚷嚷:“是真的,就是真的!”
“小六,那我来考考你,一加一等于几?”有人觉得好玩,逗着杨宁馨:“你知道不?”
杨宁馨眼睛都没抬一下,直接给答上了话:“一加一等于二!”
旁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杨宁馨,那个提问的人还准备继续逗一逗她,用充满着怀疑的口气问:“小六,一加一等于二?不对吧,分明是等于一哇!”
“一加一等于一?”杨宁馨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要是你家有一只猫,一只老鼠,这可是一加一等于一,老鼠被猫吃掉了!”
那人摸了摸脑袋,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杨宁馨竟然会这样答复他。
“我觉得啊,一加一还可以等于三,我爸爸和我妈妈在一起就多了一个我,一加一等于三,幸福的一家三口!”杨宁馨清清脆脆的说出了另外一个等式,周围的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娃子思维也太敏捷了些!
端着菜过来摆桌的廖小梅听了这句话,心中一暖,眼泪都要掉了出来。
这么多年不能生孩子,无奈之下只能去抱养一个回来,可万万没想到抱养的小六竟然会这样聪明,简直是没有让她料到!
坐在旁边桌的杨树生这时候也感动坏了,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鼻子酸酸的,他站起身把杨宁馨接了过来:“别累着奶奶,到爸爸这里坐着。”
廖小梅把菜摆到桌子上,走到杨树生身边,低头看了看杨宁馨,挂在眼角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小六,小六!”
她轻轻的喊了两声,声音虽然不高,可却包含着一个母亲的骄傲。
杨宁馨抬起头来,笑着看了看廖小梅,用最甜最娇的声音喊了她一声:“妈妈!”
她的尾音拉得很长,就像小提琴上拉出一串清脆的音符,叮叮咚咚的在弦上跳跃,这软软的声音,在廖小梅耳边盘旋着,久久不能消退,一种甜蜜温暖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心间。
“哎哎哎,你们咋都不听我谈正经事了?”杨林江发现,他忽然间不再是被人关注的目标,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可是湖泉村的队长哩,这风头咋都让小六给抢去了?他赶紧大声喊了一句:“大家听好了,左知青和小六去领奖回来,还会给咱们村带县城的报纸哩!”
村民们忽然想起了那一次在城隍庙跳忠字舞的时候,有个县城的大官说了,要把节目送到省里去,让一个记者拍了不少照片,还答应他们,让县城的报社给他们村的人留一百来份报纸,每家每户都保证至少有一份。
“对哇,报纸!左知青,你可得全部带回来啊!”
“就是,咱们村里每户都要有一张!”
左亚辉笑着点了点头:“乡亲们,你们放心,我要是拎得动就多带一点。”
“有啥拎不动的?不就是几张报纸吗?左知青要是你怕累,我跟你进城看热闹去!”有人大声嚷嚷了一句,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我们也要跟着左知青进城!我们帮左知青去拎报纸!”
“胡闹个啥!”杨林江的脸拉了下来:“都去城里了,谁出工哩?”
一说到出工,地坪里又安静了下来。
杨林江看了看四周,指着廖小梅说:“让小梅和树生一块儿去,给左知青和廖小梅都记半天工分,这样谁都不耽搁。”
众人没有异议,毕竟杨林江是队长,他说的话大家得听。
跳忠字舞左知青是出了大力气的,而廖小梅是小六的娘,派她们两人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家代替湖泉村去领奖,那是湖泉村的骄傲,耽搁了她们的时间,补着记半天工分也是应该的。
杨树生听到廖小梅要进城,心里头很高兴:“小梅,我陪你一起去,今天晚上就别回来了,咱们带着小六到县城好好转转,看给她买点什么好东西,明天领了奖你们再和左亚辉一起回。”
自从有了宝贝女儿,杨树生就开启了人生的买买买模式,好像衣兜里有用不完的钱,只想着要给女儿买最好的东西回来。
“爸爸,自行车。”
杨宁馨及时的遏制了杨树生花钱的想法。
“唉……”一想到遥不可及的自行车,杨树生叹了一口气,只恨自己手头紧,想买自行车还得要熬上一两年。
坐在隔壁桌的王月芽把杨宁馨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转过脸来,看着在一起的一家三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