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站立在几案前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清他那张如玉雕成的面庞,以及颊侧那道浑然天成的弧线。
墨发轻轻落在身后,眉宇间藏着睥睨天下的威仪,他垂眸阅览奏章的神情,很是专注。
这样专注的神情,从前,她见过一次。
那便是他同她行结契之礼的时候。
回想起桓望殊同她结契为道侣的场景,小虞目光放空,双颊微热,胸腔中的心亦无法抑制地颤动起来。
十九年前的昨日,在荆芜泽万千生灵的见证下,桓望殊同她缔结同心契,结为了道侣。
结契之时,他伸臂将她拥在怀中,伸指轻柔地执着她的手,牵引着她在半空中结出同心契。
成功结契后,他垂下眼眸,温柔地凝视她,在那一刻,他的神情亦是这般的专注,仿若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回忆如饴糖般甜蜜,小虞不由自主地沉入其中,忘却一切烦忧。
仿佛所有的不愉快和疼痛都烟消云散了,她静静地注视着桓望殊,用柔软的目光描摹他俊逸的眉眼,将那专心致志的神情藏进心底,融入美好的回忆。
须臾之后,饴糖般的回忆化作和煦春风,拂过小虞的心间,吹散其中覆盖着的死灰,带来融融暖意,催发出千丝万缕的情愫。
尽管眼下桓望殊待她还没有生出情意,但谁能肯定日后也不会有呢?
更何况,今次,他不肯同她解契,也不肯放她离开,虽说多多少少有因她主动提出要解契的不悦,但更多的,应当还是在为她考虑——
他先前说,她离开他会活不下去,换句话来说,不正是他不愿意坐视她殒命的意思吗?
这或许,或许是他待她有情的开端呢?
至于那幅画……那幅画……
画中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并不在仙府中,日子久了,他终归会淡忘的。
到时候,他自然会意识到,真正陪伴在他身侧的人,是她。
无论如何,她都是他名正言顺的道侣,他又是个极为重视规矩的人,只要她还是他的道侣,便不会有人能越过她去。
桓望殊将来或许会对她有情的念头萦绕心间,小虞睁大眼睛,微微张唇,好似醍醐灌顶。
眼前的景象变得豁然开朗,她松开被攥在手心的衣袖,用意念将脑海中的命数二字敲得粉碎。
她方才的想法是全然错误的。
纵使桓望殊同她结契,除却她对他的救命之恩,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这张脸……纵使他将来或许会厌弃她,抛弃她……
纵然那或许是她的命数,她也不该就这样坐以待毙。
她分明还有时机去改变那样惨淡的结局,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小虞如梦初醒地点点头,一个大胆的想法悄然在她的心间萌生。
那幅画卷中的女子周身围绕着红莲般的灵焰,能够驱使灵焰,她显然是一个修为不浅的修士。
桓望殊向来欣赏修为卓绝的剑修,他自身的修为亦是高深莫测,若她也能如其他人那样修炼,他想必也会欣赏她,进而喜爱她的。
许久以前,桓望殊请来的一位医者曾经提出一个主意——
洗髓伐骨,可以改变修士的体质,她这样先天不足的体质,若是想要修炼,便只有服用洗髓伐骨丹这一条出路。
当时,桓望殊几乎是立刻便否决了那位医者的提议,他说她的身子太虚弱了,又极怕痛,恐怕受不住。
不过,那位医者临走前,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瓶洗髓伐骨丹,那瓶丹药如今就放在寝室东厢的储物室中。
十几年来,服用了大量的灵药,如今,她的身子早便比那时候好上了许多,而洗髓伐骨的痛,只要她咬紧牙关,定然是能够忍受的。
只要能让桓望殊欣赏她,进而喜爱她,便是承受再多的痛楚,也是值得的。
心中充盈着无限的期许与希冀,小虞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那张惊艳独绝的面庞,渐渐放缓了呼吸。
须臾之后,她咬住下唇,定了定神,而后抬指攥紧衣袖,在心中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紧接着,她踮起脚尖,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往左前方走去。
尽管不想干扰桓望殊处理政务,可是在穿过那排海棠花结金丝楠木隔扇门的时候,小虞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再次看了他一眼。
他依然端正地坐在金丝楠木长几案后侧,微微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长几案上的奏章。
奏章很快便被看完了,她回过头的下一刹那,就见他轻轻提起朱笔,在奏章内页的右上角,写下一段批语。
在太宸殿中接受万众景仰、八方朝拜,在紫微殿中处理元极仙府、乃至整个三清界的事务,一言一行,皆带威仪,随手一点,都足以影响全局……
这,便是她的夫君。
而她,绝不会再坐以待毙,她会努力让他喜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