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白岐睁开眼时,耳边只有细碎的风声。
他并未听清云筝说了什么,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枕在他人手臂上,整个人都微不可察的颤了下。
云筝原本心里正咯噔着,却见他惊慌爬起身,连连道:“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
云筝差点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家伙,她是不是应该鼓个掌?
明明一秒前还一副冷静桀骜的表情,怎么突然就大变身了。
这演技,这细节,就连惊慌之下跌了个狗吃屎都那般惟妙惟肖,不做影帝实乃屈才了。
殷白岐跪在沙地上,一副任人宰割,杂草不如的奴才相,自小他就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最喜欢下人露出这副表情。
谁会不享受将他人性命捏于自己掌中呢。
日光的影子慢慢西斜,殷白岐瞅了一眼,知晓此时晌午已过。
他记得,小阿梨该是这时辰要回来了。
可冰糖雪梨还没开始熬呢。
少年缓慢地,将头埋得更低了,扬声又重复了一遍,“奴才有罪,请二小姐责罚。”
现下罚完,他还能快些回去。
等了会,却不见人应声,殷白岐寻着地上的影子看去,只两个主儿,一动不动地站着。
少年眼里显出少见的不解。
罚个奴才而已,有必要这么费劲吗?
他垂着头,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眼前这个女人,早间好像射了他一箭。
他记起此事时,犹如回忆脚下的一抹灰沙,漠然得不带一丝感情。
仿佛那个受了箭伤的,跟他压根不是一个人。
至于面前这个女人是谁,他更是半点不会关心。
云逸风知道他阿姊是个有主意的,干巴巴等了半晌,却见对方依旧不曾言语,不由火气上头,怒道:“你个贱命的废物,竟敢把我姊姊惹得这般不高兴。”
说着,转而就要扬起马鞭。
云筝这才开口道:“阿宝,你先回去。”
阿宝是云逸风的乳名,原身向来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她方才不说话,一是在回忆书中剧情,二是在想刚才遗漏的某件事。
现下想通了,她看了眼二管家,整个人镇静不少。
云逸风哪里肯依,正要发难,却被云筝按着手道:“昨儿送了你大哥哥一幅丹青,听说他今日请了候府家的二公子来做鉴赏,你不去看看呀?”
云逸风耳根一红,揶揄道:“哪个候府啊,我跟他们又不熟。”
嘴上虽这么说,人却已经跨上马背,见云筝盯着他,忙道:“姊姊别多想,我就是图个热闹。”
说完又觉羞燥,干脆不看她,自个骑着马走了。
云逸风心仪定北候府家的四姑娘,书里可都写得清楚着呢,云筝岂能不知。
这下没人干扰,云筝回过身,倒是有时间细细打量起少年。殷白岐跪在地上,模样十分羸弱,单薄衣襟贴上他的脊背,隐约有淡淡血迹渗出。
烈日映照下,伤处竟裂开一条口子,也不曾听他喊过一丝疼。
云筝心下了然,他给自己用药了。
殷白岐先天不足,一贯体弱,又在云府受尽折磨,唯有靠着那些个奇门异术才能苟活至今,却也折腾得外强中瘠。
现下能这般不疼不痒,定是给自己下了什么狠药。
云筝定下心神,语气随意,“行,你自回去闭门思过半日,时辰不到不许出门。”
众人神色各异,心中却不约而同有了疑问:这算哪门子的惩罚呀?
不该是甩他几鞭,给他二十大棍来得爽快吗?
小姐这是又要换着法的折磨人了?
云筝自然也感受到气氛微妙,但不这么说不行。
殷白岐的伤必须医治,可他自幼疑心之重,从不信任何大夫,若此刻特意请大夫替他看病,定会遭他起疑记恨,云筝可不想自己找死。
好在原书中也曾提过,这些箭伤都是他自己治好的,待会儿再让几个同他相处好的丫鬟悄悄递些药,自己这边再备好郎中,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云筝稍许安心,转而吩咐几个丫鬟带路,嚷着说自己乏了,要准备回自个院子里头歇着去。
丫鬟们忙搀扶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扬起尘烟离去。
诺大的靶场上,很快便只剩下殷白岐一个人。
他枯跪在那里,犹如一座沉睡的雕像。
又过了许久,少年才不动声色的左右望望,确定没人后,朝着大转盘走去。不一会,转盘下的沙地里,飞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小虫,细看之下,倒和盯在二管家脸上的小虫一模一样。
他从腰上取下一个牛皮袋,就着指尖的伤口挤了几滴血进去。
虫儿立刻绕着他飞了一圈,竟又依次有序地钻进了牛皮口袋里。
殷白岐用纱布裹紧袋口,一瘸一拐地朝着靶场出口走去。
云筝隐匿在树后,看得一阵心惊胆战。
出手了,男主果然出手了。
她早就瞧见了管家脸上那半只虫尸,只是当时救人要紧,她也没做多想。
刚刚回忆一番剧情,却惊觉这个二管家,竟是在在这次靶场事件后没几日便消失了。
除了被男主干掉,云筝想不出任何原因。
所以方才她才做张扬状,领着众人假意要回自己院子,实则是找机会暗中观察男主。
此刻摸到了真相边角角,云筝小脑袋急得直冒汗。
她才十七岁,她才不想死。
殷白岐将虫子置于靶场里,究竟是用来对付二管家,还是对付自己这个日日来靶场射箭的二小姐?
既然云筝并非云家第一个被试药之人,那之前究竟有多少人被他试药了,药效是长期还是短期,这种药会不会导致人体传染?
一连串的问题突突冒出来,云筝一个头两个大。
可怕,太可怕了。
美男如毒蝎啊,殷白岐狠厉至此,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急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被跟在身后的丫鬟堪堪扶住。
“小姐是哪儿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