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梧桐巷出来,韩孟殊畅快的吸了几口气,从心底里流出来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正嘉十七年之前的安平府是祁国的北方重镇,是祁国抵御犬戎和沧澜的军事要塞,那时候的安平府城墙坚固军户众多,繁华之下是北方军民不屈不挠的坚韧和豪爽。
正嘉十八年之后的安平府成了犬戎属地。弥漫大祁气息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穿着异族衣服横冲直撞的犬戎人。
景和三年,犬戎王室把都城从遥远的北漠迁到了安平府。
豪绅富户和城中官员们不愿在犬戎暴政下生活,纷纷大车小辆的搬出城去。韩孟殊就是那个时候被钱老道打发回到她的出生之地的。
韩孟殊的父亲韩玉昌是驻守安平府的镇北将军。
正嘉十七年,镇北将军韩玉昌被皇帝密召招回都城开元再无消息。韩夫人日夜悲痛,最后神志不清一把火把个镇北将军府付之一炬。
百姓们都为韩将军唏嘘,韩家唯一的公子韩玮在正嘉九年未满月就夭折了,这下百年武将世家韩家算是断子绝孙,再无人丁了。
韩玉昌在开元城失踪之后,皇帝命令所有韩家的家臣亲兵全部调往宿州重新编制。
和韩玉昌出生入死几十年的家臣们不能违抗皇命,只能在各自的脚踝处烙上相同的韩家军徽——一个大篆的韩字,方便以后见徽识人。
韩孟殊的左脚踝也有同样的字。那是钱老道在她八岁的时候给她烙上去的。
整天忙着敛财却吃糠咽菜比竹竿还瘦的钱道长,一手拿着一块烧红的铁块,一手捋着怎么爱惜都没剩几根的山羊胡,眯缝着眼睛高深莫测的对韩孟殊说:“这个印记不可让任何人看见,不然天下将大乱。”
对钱老道的坑蒙拐骗极其不耻的小姑娘故意问道:“那我以后的夫君怎么办?他也不能看吗?”
钱老道笑话她不知羞,小小年纪就惦记上日后的夫君了。
她笑话钱老道装神弄鬼。还什么天下大乱,他们师徒二人就是只求一日三餐的臭道士而已,这家国天下还能因为个看不出形状的印花就乱了,骗谁呢?
韩孟殊走的轻快,合计着上辈子为情所困的钱老道还有几天就应该到安平府了不觉得心情畅快起来。
七扭八拐的躲过街上大热天也围着一条毛领子的犬戎人,韩孟殊在背巷不起眼的地方刻上记号,方便钱老道一来就能找到她。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朝玮馆门前的韩孟殊停下脚步。
半个时辰的路,韩孟殊想了很多很多。
要不要兑现死前承诺这个容后再议。眼下最要紧的是八月十六的太子纳妃和秦绍邦。
秦绍邦是在犬戎太后寿宴之后找上她的,引荐他们两人见面的正是闵芮。看来最先发现她和韩家有关系的果然是闵芮啊。
韩孟殊啪的一声把脑门拍了个通红。
她是有多蠢才想到这些。
闵芮在犬戎太后寿宴上对她的试探完全就是为了那之后引她和秦绍邦见面,然后再通过她的堂哥闵腾取得秦绍宸的信任。秦绍宸才固执的等在城门不肯出城,他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闵腾手里的。
是她害了秦绍宸啊。罪孽好像又多了一笔啊。
“笨蛋!”
韩孟殊被她自己气的直跺脚,她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小姐今天是怎么了?
站在门口不进来不说,还左拧右蹭的拧麻花。嘴里嘟囔什么听不清楚,可是那脸上的懊悔愤恨都快把鼻子嘴巴冲变形了。
衣裳没变倒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姐,可是碰到什么难事了?快进来说吧。”
韩忠从柜台里出来一瘸一拐的迎到门口,伸出脖子左右看了看,把韩孟殊让到门槛里面,顺手就关上了大门。直觉告诉他,小姐今天来是有事。
看着忠叔把对开的大门关好之后担忧无措的望过来,韩孟殊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忠叔死在景和五年的九月初六,死在那个犬戎狗贼举刀屠城的夜里。
眼前浮现出忠叔给她挡了致命冷箭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韩孟殊再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前世里的父亲母亲在韩孟殊心里的印记只是八岁之前偶尔光顾道观卜问吉凶的善男信女,而忠叔是接替钱老道照顾她陪伴她的亲人。
“小姐这是怎么了?快别哭。谁欺负你了,忠叔这就给你报仇去。”
韩忠手忙脚乱的不知要怎么办了。他家小姐可不是哭哭啼啼的闺阁女子。能被气哭了可从来没委屈哭过。这要是将军见了得多心疼啊!
韩忠一阵自责,是他没照顾好小姐,让小姐都快哭背过气去了。
四十多岁的汉子被韩孟殊哭红了眼眶,瘸着腿到柜台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灰色布包。
“小姐不哭了啊。哪个混蛋欺负了咱家小姐,忠叔去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