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映禾疲惫地靠在墙上,揉了揉眼睛,声音淡淡的,“不是我想。”
是奶奶想。
“行。”陈妄拿起窗台上的烟盒,“那你陪着吧,我走了。”
护士正巧拿着输液瓶过来,大声询问,“哪位是陈昌英的家属?”
陈妄从她身边经过,下巴朝谭映禾努了努,话音带着讥诮,“找她。”
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之前,他听到护士问谭映禾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谭映禾声音清浅有力,说了句,“我是她孙女。”
门合上,干净明亮的电梯门映出他的脸。
狼狈,也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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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映禾蜷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睁眼就看到陈奶奶。
她已经醒了,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看她,声音怯怯的,“奶奶又给你惹麻烦了。”
谭映禾又惊又喜地过去,好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醒的啊?护士来看过了吗?”
“来了。”陈奶奶笑了笑,“你睡得像小猪一样,我让她们说话小声点,别吵醒我孙媳妇儿了。”
谭映禾帮她捋了捋头发,耐着性子问,“护士说什么了?”
“她说我没事了,过几天就能出院啦。”
“瞎说。”谭映禾蹬了她一眼,“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
陈奶奶皱着眉,“这么久呢。”
“放心。”谭映禾握上她的手,“我会照顾好你,到时候我们健健康康地出院,好吗?”
“不行不行。”陈奶奶连连摇头,“耽误你工作,我还不如不要醒呢。”
谭映禾正色道,“奶奶你再胡说,下个月我就不去养老院看你了。”
“好好,我不说了。”奶奶闭着嘴巴,乖巧又惶恐的样子霎是可爱。
老小孩,老了就变成小孩。
谭映禾也没办法,轻声问,“你饿不饿?我去问问护士你能不能吃东西,如果能的话就出去给你买点吃的,你要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谭映禾笑,“那我吃大排骨呢?”
奶奶摇头,皱着眉,“那我可咬不动。”
谭映禾去问了护士,得到回答说只能吃些好消化的流食。
她下楼,沿着街边转了一圈,都是推车的小摊贩,没有看起来干净卫生的餐馆。好在二院离家不远,她请了三天假,一日三餐都是在家做好了饭菜,用饭盒装着带去医院的。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谭映禾再没在医院见过陈妄,还是听护士站的姑娘们闲聊,说306病房的陈奶奶有个长得很帅的孙子,她才知道陈妄在她不在的时候来过。
谭映禾听着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从前她还想定义陈妄和她的关系,时日久了,她也累了。陈妄就像一阵风,抓不住,也留不得。他心情尚可的时候会嘲讽地称呼她为女朋友,心情不好的时候连看她一眼都觉得烦。
谭映禾有一段时间睡不着觉,精神上已经困得不行了,还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那时她脸上长了许多痘痘,直到周末都接不到什么活儿了,她才去看医生。医生说她有关系型自虐人格倾向,这种病会通过体验痛苦来维持或连接某段关系。
她觉得这个病挺像一回事儿,就像她和陈妄一样。
无休止的嘲讽和折磨,她从一开始的痛苦,变成了现在的漠然。
她没有想过去结束这段关系,也不知道该怎样结束。她需要这些折磨来加深自己的痛苦,就像是酒喝多的时候用力掐自己的手心,疼痛是有维度的,她要用一种疼去掩盖另一种疼。
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内心深处真正沉重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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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奶奶在养老院受伤,他们有责任安排护工陪护。
谭映禾的压力小了点儿,三天假过去,她就回公司上班了。
薛士琴没对她的无故请假表现出什么不满,还像之前一样照顾她,带她会见当事人,旁听开庭等。
只是有一天,她突然提起裴凛,让谭映禾给他们公司打个电话,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签合同。
谭映禾有些犹豫,半晌想想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立场,于是就答应了。
她捏着上次那个李经理的名片,打过去,说话周到又礼貌。
李经理一听她是方圆律师事务所的,立刻就紧张起来,回复得字字铿锵,“您放心,我等会儿就去和裴总说,这桩案子非贵所莫属,接下来就劳烦小谭律师起草合同了。”
谭映禾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挂上了电话。
新元集团顶层,李峰忐忑地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裴凛坐在真皮座椅上,低头拿iPad看新闻,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情不太好似的,声音沉沉的,“什么事儿?”
“裴总,上次来我们公司的那两位律师,刚刚打电话过来问签合同的事。”李峰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老板的神色,“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去一趟?”
虽然他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可谁让老板发话要亲自去呢?
裴凛原本已经锁上了屏幕,听他说完,又重新按亮了iPad。
他目光幽深,继续看了会儿新闻,才冷冷地说了句,“你去吧。”
李峰有些惊讶。当初那两位女律师来公司的时候,裴凛让他一个法务部经理冒充人事部经理去接待,还授意他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要有求必应,一定让方圆律所接下这桩案子。
当时他还以为裴总想撤了法务部,和更专业的律师事务所合作,回去后仔细琢磨了几天,终于琢磨出来了。这裴总大约是看上那位小谭律师了,正曲线救国呢。
只不过这才短短几天,他就放弃了。
李峰叹了口气,应了声“好的”就赶紧出去了。
下午,李峰到了方圆律师事务所,是谭映禾接待的。
薛士琴看到来的人是他很意外,四目相对,李峰也看出了她转瞬即逝的疑惑,不禁感慨,看来裴总的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
三人坐在会议室里,很快就签好了合同。
谭映禾全程除了递文件之外没有多余的话,薛士琴偷偷打量她,看她神情平和,没有任何情绪,心中有了几分讶异。
原先她只觉得谭映禾不吭不喘,除了长得好看没什么存在感,如今看来,她是低估了这个小姑娘。被裴凛看上是多少年轻女孩梦寐以求的事,即便只是一时的青眼,对于聪明人来说就够吃一辈子的了。
这么沉甸甸的一份机遇摆在眼前,她表现的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以后要怎么对她,薛士琴一时有些拿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