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嗓音如泉水击缶,顺着还未降温的空气清晰地传进耳里,清凉沉越。
程淮安心跳一顿。
殷程两家的老太太当了一辈子闺中密友,连带着殷家和程家的关系也亲近。
殷诩大了程淮安十岁,几乎是从小姑娘出生起就看着她长大。
他向来严于律己,淡漠待人,唯独对程淮安极好。
从前殷老太太总爱调侃,说是也没见这小子对自己的亲妈那么上心过。
程淮安从记事起就喜欢跟在殷诩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可是这时候,她心中藏了别的心思,那分外熟悉的称呼却反倒不愿喊出口。
程淮安把横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眼睫微垂,口中说出来的话理直气壮:“我只有程淮启这一个哥哥。”
程淮启和她是龙凤胎,血缘关系上的亲哥。
殷诩沉默,低头凝视她几秒。
自己从小疼她到大,这时候连个称呼都落不着。
实在是个小没良心的。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程淮安觉得头皮发麻,有点儿怂了。
他的气场太强,无形地包裹过来,让人藏不住秘密。
明明以前两人见面的时候,总是很自然,但那件事儿发生以后,她就变得格外忸怩。
……
高三那年。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风声,程淮安听说殷家人给殷诩安排了一个女人单独见面。
话倒说得委婉,其实还不是变相相亲。
殷诩从小就有主见,这些事情他不急、光家长急也没用,长辈们只能好言好语地劝他过去见个面再说,以后可以慢慢地相处和了解。
若放在平时,这些要求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但这次连殷老爷子都出面,殷诩没办法再推,只得应下。
此前,程淮安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竞争对手,她也就从没认真正式地审视过自己对于殷诩的情感。
可是那天,一旦想到殷诩要和另一个女人单独相处,她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更不要说,那个女人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她的嫂子,自己再也不能成为被他特殊照顾的例外。
这个结论太令人难过,程淮安觉得心里又酸又疼,连呼吸都牵起细细密密的痛。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就逾越了。
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喜欢。
——是想把他独占的那种喜欢。
程淮安可以肯定,殷诩不会这么简单就对那个女人动心,可身处上流社会,她见识过太多为了利益而结婚的例子,当下根本就不是他动不动心的问题。
小姑娘越想越觉得不妥,难过到课也没心思听,当堂跑了出去,到操场上偷偷地拿手机给殷诩打电话。
才听见电话对面有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问了句“你要去哪儿?”,她就委屈到止不住的哭。
程淮安的个性向来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
这还是她从记事起第一次哭,而且还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连收都收不住。
殷诩显然也有些慌了。
他简单跟那个女人说了句抱歉,让程淮安在校门口等他,立刻开车往学校里赶。
最后就成了两个人一起坐在保安室里,程淮安揪着殷诩的衣角、抽抽噎噎个不停的画面。
小姑娘长得漂亮,哭起来也漂亮,梨花带雨,只是并不安静乖巧。
她眼泪鼻涕全蹭在男人昂贵的衬衫上,还偏不许他动一动。
到底都是自己宠出来的坏脾气。
殷诩从没哄过人,眉心轻拧着在旁边看她闹。
好不容易等到她停下了,想问问什么原因,却没想到,小姑娘立刻颐指气使地来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去相亲!”
“……”
殷诩还没想好要怎么答她,又听到了下一句。
语气虽然渐弱,但话却说得信誓旦旦、煞有介事。
“殷诩哥哥,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能去和别的女人相亲,就算有人逼你也不行。”
“等我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就会嫁给你的!”
“……”
殷诩的神色复杂。
程淮安星星眼当了他十几年的小迷妹,欣欣然他当了十几年的小尾巴,日久难免生情。
更何况,殷诩向来谁都不亲近,唯独对她的胡闹一再纵容。
只是,大人们都从来没把这段感情当一回事儿,其中也包括殷诩。
对于殷诩来说,程淮安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她没过入社会,感情稚气而青涩,或许误把亲情当成爱了。
他对她只有哥哥对妹妹的疼爱而已。
只不过,淮安是他从小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难免纵容些。
殷诩抽了几张纸给她擦脸,擦拭干净以后,又低下头跟她讲道理。
他的性格寡言,还是人生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足足说了五分钟。
这是程淮安的殊荣,可这份殊荣,却也将她一颗懵懵懂懂的心碾得稀碎。
程淮安好面子,从来没有遭到过这样的拒绝。
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他,回去就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当做没发生过。
只是没想到,那天跟她同校读书的发小周逸诚请了病假,优哉游哉地玩儿了一上午,下午才来学校。
被保安叔叔拦着做登记的时候,他恰好撞见程淮安对殷诩表白的一幕。
这大喇叭一知道,那一帮关系好的玩伴就都知道了。
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