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件事需要提一下。
之前还在窗厅时,沈大娘气急,原本是要家训沈长安张手挥开藤鞭,却不想小月儿担心兄长会被打死,所以扑过去护住她的兄长。
沈月后背的鞭印很明显,还渗着珠血痂结。
当时沈大娘在气头火尖儿上,后几下的鞭子更重,沈月年龄小皮肤细,受伤程度竟不比沈长安轻。
沈大娘拿了两瓶药膏去给孩子上药。
沈月穿着小兜兜,趴在铺上,已经睡着了,梦里眼角还挂着泪痕,想来是痛的。
沈大娘自责本是惩戒长安哪儿知道会失手打伤小月儿。
“你亲娘都没舍得打你一下,她要是能看到,该也是心痛死了吧。”
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沈长安说他想通了,要留在家中读书考取功名。
要修道,先修学。
沈大娘原本是欣慰的。
直到她拿到邹老先生的那个香囊。
大概是上药时太痛,沈月醒了。
“忍一下就好了,你趴着,阿。”沈大娘安慰她,边抹药边给伤口轻轻吹一吹。
沈月咬着小手指,头先问。
“兄长呢?”
沈大娘:“他没事。”
什么没事啊,沈长安几乎要痛死了,翻身都不能,可沈大娘先来给沈月上药,这个孩子,平白替她哥受苦,惹人心疼。
沈月:“母亲,您别打兄长了,好好说嘛。”沈月痛得龇牙。
沈大娘点点头:“好。”
“不说他了,小月儿,我预备后日送你去文君师父哪儿受学,你要比你哥乖哟。”
沈月嗯了一声,趴在枕头上,半晌后,小声道:“其实兄长也很乖,以前他总是帮我……”
以前沈长安对沈月很好。
尤其是沈月娘亲走的那段苦日子,沈长安时时牵挂小月儿,宽慰小妹说别怕,有母亲在,还有兄长在,兄长教你书,将来你也能做女状元,做大状元,骑白马耀武扬威游长街,二娘准能看见……
沈月在她兄长面前的骄傲大抵就是欺负他的好脾气和好学问。
沈大娘抹匀沈月后背上的药。
却陷入沉思。
东屋的窗户还开着,徐徐河风往屋子里扑,沈长安趴在榻上已经吐过三次。
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浑浑噩噩瞎做梦,梦到一群人追着自己还香火钱,急得他大呼道门重地休得无礼。
他们不依不挠,推搡他私吞善信功德香火,天君发怒要雷劈青云宫……
还梦到大师兄,一如既往与他针锋相对不相容,师父信了谗言赶他下山……半路遇到僵尸,还都是成了气候的那种,对他又扑又咬,好不凶险,桃木剑和七星铜剑都不管用,急得他大骂,我是玄真道士,不是茅山道士啊……
僵尸瞬时全都钻到地底下去了,他却转身碰到一群山匪。
山匪……天哪,太平盛世的后现代怎么还会有山匪呢,招安,赶紧招安呐……胡七海八的误打误撞,他失手伤了人,不得了……头都被打爆了,山匪报警抓他,一大帮记者凭空出现蜂拥而来……他百口莫辩吃了官司坐进牢……
光怪陆离的稀奇幻境,腾云驾雾东飘西走。
亥时。
沈大娘还在自己房中点灯打算珠(算盘),手边厚摞摞两三叠扎边青书册子。
沈大娘的算盘是沈墨教的,她待字闺中时就擅长九章算术和解九连环。沈大娘是左撇,在长期的练习中,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她能做到双盘其开,就是两只手同时打算盘,不过错误率比较高。
后来她干脆练习盲打,眼睛只盯着账本看,手指扒拉算珠,一摸就知道几行几列,加减进退,速度越练越快,错误率越练越低。
沈大娘的算盘都是自己做的,算珠每一列每一行的材质不同,扒算珠的时候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各不相同,更利于辨别,长期下来,就算她不看算盘也知道是几几几。
术业有专攻,连商行的老板都夸沈大娘的算盘是覃城一精。
“母亲。”
沈长安披着那件灰青色外衫,脸色很差,不知何时出现在沈大娘房门前。
沈大娘从账本堆中抬起头,唇角紧抿,脸色一半在灯光中,一半埋在阴影里,虽然已经没有了愠色,却附上一层岑寂的厚重。
“何事。”不轻不重发问。
沈长安跪在她的桌案前,整个小身子都笼罩在烛灯里。他诚心诚意来赔罪。百善孝为先,今日犯下大错惹怒沈母,还牵连沈月。
“长安要读书。”沈长安说。
沈大娘收起算盘同众账本搁置到一边,从袖中掏出邹老先生给沈长安的那只锦囊,反复捏在手里摩挲。
她没想明白。
“邹老先生给你的这个锦囊你看了没。”
“还没有。”
沈大娘将锦囊放置在桌案边,以沈长安能拿到,才说:“我替你看过了。”
“老先生什么也没写,不过一张白纸。”她顿了顿,匀平了气息才继续说。“我猜,我猜老先生的意思是……让你自己写主意。”
沈长安默语。
沈大娘眼中蓄起晶莹的泪水,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克制住颤抖的声线。“你到底和先生说了些什么,他要这么帮你。”
“母亲,我真的没说什么。”沈长安诚心再解释一遍,“先生让我出来的时候,对我说了八个字,我参详了几日才确定其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