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薄暮之时来到云来镇,步家的那处宅子正坐落于镇城中心,东临洛川湖,风色清净,宅子左右坐落,并排三座,俱是从望云山上运来楠木打造的屋室厅堂。 三座大院,右为风雅颂扬的惠草香书殿,左为清冷雅致的逢霜阁,居中坐落的则为富丽大气的天云堂,唐风荷听步疏云说完,略一沉吟,选了左厢的逢霜阁,因着逢霜阁临江而立,远眺而去,远水澄澈,烟气朦胧,步疏云想着景到应人,便应了她去,与楚楚一起为她打理长久无人居住的阁楼。 三座大院中,由两条幽深长廊穿插交错,晴林长落,花巷繁荣,几间屋子,左右贯通,极为开阔疏朗,因着惠草香书殿里需摆放些杂物,又有些不得日照,格外阴冷潮湿,楚清圆便住在了天云堂的小偏厢房内,步疏云觉得如此也好,便于日日夜夜及时照顾到她,便也允了她去。 前前后后忙活了三日,步疏云想了想又为两人添置了两张大雕床,女儿家所需的胭脂水粉,镜台妆奁,上好的黄铜磨制而成的落地穿衣铜镜,又去制衣铺子里为楚楚打量了几身新衣,三人这才算在镇子上安定下来。 三人心满意足站在宅子前,心下格外欢喜,便决定了晚膳时候犒劳自己,去云来镇上最大的云来客栈饱吃一顿,楚楚说道:“我有银票,这饭我来请!” 宅子外便是宽阔的青石洛阳道,门内花自飘落,暖随蝶舞。 门外尘世,门内烟霞,楚清圆与步疏云相视而笑,三人安安生生居住,一檐一路,再加上彼此,仿若一生如此安好,便是圆满了。 芳菲满云来,洛川清远目。 楚清圆坐在湖心小轩亭中,捧着本情爱话本百无聊赖读着,步疏云轻轻落在她身边时,她正迷糊着几乎睡着。 “楚楚。”步疏云眼含笑意,把手中汤药放下,轻轻喊了一声。 楚清圆却哼唧一声,一个翻身,背对着步疏云睡了过去,步疏云瞧着她犯困模样,微微笑着,坐在她身边,轻轻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笑道:“楚楚,午饭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我瞅着你又把汤药倒掉,现下把这碗汤药喝了,咱们回房去睡。” “唉。”楚清圆又踌躇片刻,说道:“成天都喝这药,那么苦,又不见效,我看还是别喝了吧。” 步疏云道:“胡闹。” 楚清圆道:“云哥哥,我哪里又说错了,本就是我这寒毒是无药可医的,还非得你们劳心劳肺个个记挂着。”池清风竹斜,楚清圆怔怔望着远处竹林说道:“爹爹现下还不许我嫁给你,他的顾虑,又何尝不是我的顾虑……” “楚楚又胡思乱想什么?”步疏云端起药碗,慢慢为她吹尽热气。 “云哥哥,楚楚……”楚清圆把头埋进步疏云怀里,“楚楚自小便立志要嫁给步疏云当媳妇,一起读书练剑,一起云游四方,你去哪处,楚楚便跟到哪里,等选个好日子,咱们再生几个小团子,陪着爹爹和步伯父,我这一生所求,便是喜爱的人都平安喜乐,万事胜意……”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轻轻叹了一声,“唉。” “那可真是我步疏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得卿如此钟意,夫复何求?”步疏云轻笑道。 楚清圆依旧闷闷,未曾因步疏云的话而开怀,继续说道:“我十三岁时跟着爹爹去醉秦楼,便偷听到爹爹和婉婳姐姐说,因娘亲怀我的时候中了奇毒,娘亲为了生下我,耗尽气血,这才撒手离去,这些事情,爹爹从未与我提起,我也就当成不曾知道,因着娘亲已然离去,我若是愧疚不安便是辜负了娘亲拼命生下我,因为这些年来,我只觉得人生短短数十年,实在不该让自己囿于过去,应当开怀大笑,舒心而过。” 抬手把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因着娘亲中毒的缘故,我刚生下来,体内便存有阴毒,阳气偏弱,从小爹爹便告知我,体内有热时则清热,无热时则易伤寒气,我自小身体便如此,阴气过剩,阴阳不调,寒从内生,每每月事来那几日都会疼痛难忍……调理了这么多年,未有好转……云哥哥……” 楚清圆说着说着憋嘴委屈道:“云哥哥,我只怕是给你生不了小团子,我希望你安乐一声,想要你圆圆满满,不有残缺,若是当真生不了小团子,就太遗憾了……” “云哥哥,我听爹爹说世外有一人名为青阳子,医术高明,能明治病之术者,杜未生之疾。他一直在寻这人,奈何高人隐世,这么多年未曾打听到,我这一身寒毒散不尽,逼不出,可怎么好?” “暂且不提咱们的小团子,我只想要楚楚一人,要楚楚一人陪我醉看红尘,笑意人生,以后若是有缘生下孩子,那便是咱们的骨血,若是无缘,无论以后光景如何,我,只要楚楚一人就够了,幼时见你便偷偷欢喜,我要的只是楚楚而已。”步疏云不断抱紧她,声声唤着心头至宝,“楚楚,楚楚……” “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楚楚喃喃说道,“方才读了这句,用在此刻正好不过了。” 步疏云捏捏她的脸蛋说道:“在我这心里,你的一颦一笑,可谓是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了。” “我自是知道云哥哥不在意这些,可我偏偏是想要小团子的。”楚清圆哼哼唧唧说道,“我从前就想着,嫁个好夫君,生个乖孩子,若是男娃娃,便有你父子二人保护我,若是女娃娃,便由你一人护我们娘俩周全。”一歪头又说道:“还是生个男娃吧,由你护着两人太操劳了。” “哪里操劳,也是甘之如醴呀。”步疏云淡淡于亭中水雾朦胧处笑着,“但有一事,楚楚得应着我。” 楚清圆嘿嘿问,“何事?” “想生小团子,不是件难事,但须得楚楚体内寒气排尽,我定不许你明知山有虎,还要偏向虎山行,生育之路艰险,我怕你有不测……” 楚清圆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想起爹爹这么些年来孤苦伶仃,郑重道:“我怎么会舍得留你一个人,咱们还有名山大川没有去过,我日后多多留意青阳子行踪便是,我一定要寻到他。” 步疏云点头,“这些年来惊云山庄的人也在打听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咱们定会找到他。” “嘿嘿。”楚清圆笑道:“你整日里陪我在桃花谷,我差点记不得你是惊云山庄大名鼎鼎的步小少主了。” “少主也好,大名鼎鼎也好,我心心念念有婚约在身的桃花谷大小姐,一辈子住在桃花谷也无妨。” “可云哥哥的惊云剑法停留在第三层,江湖动荡,你还要替伯父担起惊云山庄的重担,江湖多少人的眼睛都牢牢盯在你身上。” “楚楚。此事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惊云剑法我已经了然于胸,只是如今内力还差些火候,假以时日……” “内力差些火候?”楚楚紧紧盯着他,说道:“惊云剑法第三式江云垂髫,你用幼年便会耍了,时至如今仍旧无法突破第三层……” 楚楚想了想:“可是因为你日日夜夜传输内力于我?我得以安生长大,便是得益这惊云心法,你从小便教我念,每天夜里都去我房内为我按摩涌泉穴……爹爹说,精从足底生,云哥哥,你这些年来白白送了我多少内力?” “楚楚。”步疏云柔声唤道,“我自小练习武术,只为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是武痴武圣,不追求至高无上,我并不贪心,想要不多,若是无法突破第三层,便也罢了。” “云哥哥……”楚清圆怔怔望着他,说道,“你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是惊云山庄的少主,楚楚何德何能让你放弃本该属于你的……” “属于我的名和利吗?”步疏云说道,“楚楚,你可还记得你给那方仲举起的名号,煞笔玩意?你是如何解释意这一字的。” “意,武林中人的责任自然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意字一次赠送于你,自然是为你告诫你找准内心的准则,看清为人的意义,而不是随波逐流,争名逐利,你是选择抛却一切和爱的人双宿双飞,还是选择功成名就,殉道就义,这一切皆在于你的意义偏向何方。”步疏云道:“我的意义便偏向楚楚这一方。” “我知道。”楚清圆从福字小包里掏出《楚楚记事簿》,翻至那一页,与步疏云所言一字不差,抬起头来,说道:“我知道,我从一开始便知道。” “楚楚……”步疏云抬手帮她拭去眼角泪痕,“不哭。” “既如此,楚楚也知道自己所求为何了,一为过得开心,二为尽心写些戏文话本多挣些银子,三为和步疏云在人生的纵横阡陌中,去看落花蹁跹,衰草盘绕,去听黄鹂娇啼,流水潺潺,无论如何舟车劳顿,都要与你一起。” “我又何尝不是。”步疏云笑道,“楚楚还要多一条,便是随着缘分去寻青阳子,我也要为自己多加一件,便是好好练功,好好承担着惊云山庄的担子。” 怎么能够不欢喜。 若是多年之后,还能如幼年一样,两小无猜日夜相随,相约山谷的桃花树下,一壶酒,一把剑,一盘桃花糕,一本小话本,长夜倾谈,何尝不是人生之大幸呢。 “云哥哥。”楚清圆泪眼朦胧,紧紧抱住步疏云,“我便是一时一刻都不愿与你离开,等咱们给荷花找到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我,我定要立刻嫁你为妻子。” “嗯。”步疏云失笑,抚了她耳旁鬓发,道:“咱们只是还差一个形式,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步疏云的妻子。” “嗯。”楚清圆杏眼明亮起来,“你也是我的夫君。” 两人默默笑着,楚清圆突然一拍脑瓜说道:“约了荷花去云来客栈,我差点记不得!” 步疏云哑然失笑,抱起娇憨小妻坐在胳膊上,点过湖上水波,前往云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