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嘟嘟不敢去鬼屋,只好抱着被扔下的书包坐在台阶上等,一看见她们,立马跑过去,着急道:“三千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痛?” “当然没事啊,也不看看我是谁。”林闻弦怎么舍得让一个小娃娃自责,揉了揉他的圆脸,“不过下次再挂到树上,我可不负责帮你捡了啊。” “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放风筝了!” 嘟嘟知道是自己的错,拿回风筝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像见了仇人,气呼呼的样子逗乐姐妹俩。 吕琼被这笑声引了出来,站在厨房门口,问道:“三千,你刚才鬼吼鬼叫什么,是不是你姐回来了?嘟嘟好像在喊她,怎么又半天没听见她的声儿。” “在这儿呢。”林闻笛赶紧应了一声,撒了个小谎,“刚出去买了点东西。” 好在吕琼没起疑,指了指地上的口袋,说:“正好,你们外婆从乡下寄了好几箱樱桃上来,我做了一些樱桃酱,你们给大家送点去。对了,别忘了隔壁那户啊,听说终于有人住了。” 一听这话,林闻弦的脸垮了下来,嘟囔了句“我不想去隔壁”,吕琼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这就去送。” 林闻笛及时接过话头,提起袋子,把不情不愿的人拽了出去,和她好商好量道:“你不想去的话,我一个人去吧。” 原本还没精打采的人立马急得跳脚:“姐,你是不是好心病又犯了啊,清醒一点!鬼屋先生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对劲。”刚才林闻弦没时间细想,这会儿空下来了再一琢磨,被忽略的奇怪感觉开始显现,“总之你以后别和他走太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 林闻笛笑着叹气,有些无奈。 要怎么解释呢。 虽然梁境生的状态现在看上去好了很多,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画面不断在林闻笛的脑里上演,特别是他当时的神情,好像对这世界没有留恋,这让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帮他些什么。 然而这话不能说给没有亲眼看见的人听,否则一定会被认为是脑补过度,于是她只能半开玩笑:“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其实它经常冤枉好人?” “哎呀,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 “你真要去送?” 见她不说话,林闻弦板着脸,抢过她手里的袋子,这个时候倒像个姐姐,而她成了叛逆期的妹妹,“你想去吧就去吧!我不管你了!” 说完这话,她赌气似的往相反方向走去。 林闻笛没辙,打算待会儿再去哄她,抱着提前拿出来的两罐樱桃酱,第三次来到被避之不及的大门前,踟蹰着,敲了敲门,心里没什么底,紧张等待。 或许刚才不应该就那样走掉,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门很快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她见过一次,对他的印象正如梁境生之于林闻弦,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沉稳得至少比实际年龄大十岁。 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林闻笛表明来意:“这是我妈做的樱桃酱,她让我给你们送一些,你们要不要试试?可以兑水喝,也可以抹面包吃。” 严寒接了过去,一句“谢谢”后再无下文,也没有关门,仿佛知道她还有别的话要说。还在犹豫不定的人因此受到鼓舞,试探道:“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他没有说话,但把路让了出来。林闻笛松了口气,赶紧跨过门槛,朝里走去。 虽然被大家视为鬼屋,但这里从来都不是杂草丛生的荒凉,反倒古老沉凝,尤其在这万家灯火齐明的傍晚时分,方方正正的院落里盛满晚霞,美得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林闻笛看着看着,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 由于家里两个大人不怎么提这座四合院,她也是小时候听胡同里其他小伙伴说才知道,原来房子最初的主人是因为丢了女儿才搬走的。 后来,房子或卖或租出去过几次,可搬进来的人通常住不满三个月,问原因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单说住在这里不舒服。 各种添油加醋的传闻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流传起来的。 林闻笛不知道梁境生有没有听过,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昙花一现般地存在。正想着,眼前多出一个医药箱,紧接着响起严寒的声音:“麻烦您帮忙清理一下少爷的伤口。” “我?”林闻笛一脸困惑。 “少爷不喜欢别人碰他。” 她更糊涂了,“我也是别人啊。” 这回严寒没再解释,又一次道:“麻烦了。” 林闻笛很难拒绝,或者说是没想过拒绝,最后担起这个担子,来到书房外,推开半掩着的房门之前,顺着流淌了一地的灯光看过去。 屋里的人正坐在一盏留声机前,望着极目之处的虚无,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的阴影被光线延至眼角,和眼尾浅浅的褶交映着。 莫名的,林闻笛挪不动脚步,就这样站在门外看得出神,等想起正事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望向她,如纯净的黑夜,干净得没有任何情绪。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时针不断回转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次她没再逃跑,发现他脸上的伤口果然还和刚才一样后,在心底叹了口气,笑容却愈发明朗,走了进去。 “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么?” 林闻笛举起手上的医药箱晃了晃,抛出第一颗试探的小石头,语气轻松,可心里忐忑得直打鼓,生怕被轰出去。 还好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眨眼的工夫,梁境生变得和往昔无异,脸上有笑,问道:“严寒让你来的?” 严寒? 林闻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后才意识到这是那个青年的名字,于是顺势往下说,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对啊,你要是不配合,我恐怕就回不去了。” 其实在处理伤口这方面,她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不过这都得益于家里那位调皮蛋,小时候不是磕着这儿就是碰着那儿,而林国敦太忙,吕琼眼睛不方便,最后只有由她来收拾烂摊子。 说话间,林闻笛已经准备好了棉签和酒精,抛出第二颗试探的小石头。 “所以,你愿意配合我么?” 轮椅上的人没说话,只是望着她,像是默认的意思,于是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正式开始前又提醒道:“应该不会痛,如果痛的话,你就吱一声儿。” 这道声音比晚霞的余温还要令人眷恋,梁境生尾指轻颤,耐心等她靠近,直到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眼里只有一个他,这才眉目微敛,藏起不甘。 而林闻笛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因为她的心脏正狂跳不止,从那股清苦的味道盈满鼻尖,小指偶尔擦过他的皮肤开始。 这些都是她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因素,现在只能屏住呼吸,将视线强行固定在伤口上,和他从南扯到北,生怕空气一安静就会尴尬。 好在伤口不严重,她很快就处理得差不多了,而后试着把话题绕到想问的问题上,尽量很随意地提起:“你刚才生气了?” 闻言,梁境生缓缓抬眸,灯光掉落其中,折返成一道裹挟着未知情绪的目光,笑着看她。 “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么?” 林闻笛没想到他会反问这么一句,一时间竟答不上来,讷讷道:“我妹妹不是摔进你家院子了么,你好像不太喜欢被打扰。” 梁境生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可接下来的话有了些反省的意味,反问道:“原来我在你们眼中这么不近人情?”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越描越黑的人急忙否认,梁境生见状,不开玩笑了,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我没有生气。” 这个答案终止了她的碎碎念,她闭上嘴巴,低头看着手上的棉签,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又看错了。如果是的话,那她岂不是总在误会他? “不过,你妹妹好像很怕我?” 嗯? 林闻笛回过神来,原本想说她怕的是这房子,但转念一想,他是住在这里的人,何必说这种话给他添堵,于是改口道:“不是,她只是有点认生。” “你呢?” “什么?” “不怕我么?” 林闻笛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冷不防撞进他的眼里,却没有移开,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地和他直视,又像是透过他想问题,反问道:“我应该怕你么?” 决定权回到梁境生的手上,可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因为嘟嘟的声音很快从隔壁传来—— “笛子姐姐,你妈妈叫你回来吃饭了!” 清脆的童音在耳畔盘旋,林闻笛看了眼外面,发现天已经黑了,于是也不等回答了,离开之前,指着校服上的胸牌,终于记得自我介绍了。 “对了,我叫林闻笛,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 偶尔放纵的热闹总是短暂,在她走后,书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夕阳在长时间的沉默中被地平线吞噬,最后一寸余晖彻底消失。 “严寒。” 梁境生收回久久望着院子的视线,嗓音平静,“你说人的声音应该怎么收藏?” 身后的青年敛了敛神,揣摩这话的用意,而后道:“我会派人抓紧研发新的录音设……” 梁境生没有说话,而眼角微挑,余下的话便湮灭在空气里。 这么好的声音,如果被冰冷的机器夺走原有温度,那就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