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年听了妻子的问话,一时没有回应。
乡下上了岁数的人,都爱抽烟袋杆子,但宋大年不好这口。闲时,宋大年好嚼自家腌的咸笋干子。若遇上什么烦心事,也会嚼上一片。
因他有这个嗜好,刘氏便在房中时常备着咸笋干子。
当下,宋大年自桌上的小碟子里取了一片笋干放入口中,慢慢咂摸了一会儿滋味儿,方才说道:“我寻思着,倘或国公府当真有心结这门亲事,顶上的主子就该交代下面的奴才,对你们娘俩恭敬些才是。他们之前如此作为,自然就是要咱们知难而退。如今又闹这一出,谁知道他们府里出了什么变故?那大宅门里是非多,闹腾起来,外人知道咋回事。咱们也不必急,待他们府里风波过去,自然也就消停了。我便不信了,难道国公府里那些贵人们,当真肯让他们少爷娶个乡下姑娘做老婆。”
刘氏听了男人这番说辞,悬着的心倒放下了些许,又说道:“你说的倒也是,我是一时慌了神。”一语未休,又问:“哎,那换了庚帖的事儿,可不是玩笑的。倘或传扬开来,咱们桃儿还咋说亲?人敢说,一个女孩儿,你许几家?”
宋大年嚼着笋干,说道:“这你是多虑了,他们既不会认,又哪有去宣扬的道理?咱们更不好传扬。这事儿统共没几个人知道,不会闹开的。”
刘氏却不依他,“你说的倒轻巧,纸里包不住火,世上没不透风的墙。你就敢打包票,他们府中哪房服侍的下人,不会说溜了嘴?再说了,桃儿年岁在这儿,这两年不紧赶着说人家,等到啥时候?难道一定要拖到他家公子娶过亲了,才算数?”
宋大年瞟了她一眼,问道:“那你说咋办?”
刘氏抿了抿嘴,竟没了话说。
按理说,既不想结亲,该把庚帖退回去。可一来到底不知国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来这退亲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对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一方却要退亲,那便是失信于人。更何况,自家还是个姑娘。这世道,对女人总是不公些。
这事儿,怎么都让人觉着窝囊。
两口子正在相对无言,门外忽传来女儿的声音:“爹娘,我有句话说。”
二人先是一怔,刘氏忙起身去开门,宋大年已脱了褂子,见女儿进来,重又披上。
刘氏开了门,将宋桃儿迎进门中,说道:“这时候了,咋还不安歇?”一面就掩上了门。
宋桃儿走进屋中,向宋大年道:“爹,我才从嫂子那边过来,走到门口听见您二老说话。”
这夫妻两个面上顿时一阵尴尬,宋大年咳嗽了一声,言道:“桃儿啊,那国公府看着富贵……”
宋桃儿不待她父亲说完,已先开口:“爹,您能把庚帖给我么?”
宋大年脸色微沉,问道:“你要去干啥?”
刘氏看出丈夫不悦,过去拉了他一把,宋大年却也不睬她,只盯着女儿。
宋桃儿说道:“我拿到国公府去,亲自还给他们,再把我的那份要回来。”
这两口子顿时讶异不已,不明白这一向乖觉胆小的小女儿,怎么突然能有这样大的胆量。
宋大年莞尔一笑:“桃儿,听爹的话,这事儿咱家不急。你娘那般说,但你想啊,他家的少爷这两年也该说亲了,他们应当更急。”
宋桃儿一字一句道:“爹爹,我不急,我只是想去同他们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们上门纠缠。”
她并不在乎此次之后还能否说亲,只想尽快摆脱这门亲事,摆脱郑廷棘。
宋大年倒是有些乐了,便问道:“你且说说,你拿了庚帖,咋去国公府?你认得路?”
在宋大年心里,女儿去一趟逸阳镇,都要靠着父兄,何况跑到京城去靖国公府?
宋桃儿回道:“我跟着爹和哥哥乘驴车先去镇子上,再搭车子到京城。早年间娘带我去,我还记得路。再不,偌大一间府邸,我问着就是了。”
宋大年诧异不已,只觉这个长年不大出门子的小姑娘,怎么一晃眼脑子就这般清楚了,他又问道:“你去了,人家那么高的门槛,就放你进去么?”
宋桃儿便说:“我跟门上人说我是谁,今儿他们还派人来接我,我既然来了,还能不让我进么?”
宋大年拊掌大笑道:“好呀,我家桃儿出息了,说话做事这等有条有理,日后出了门子,也不用我和你娘操心了。但只是,你也想的太简单了。你孤身一人到那深宅大院里,底下人若要戏弄你,不替你传话怎么办?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跑到人家里去,还不定让人怎么说嘴。你放心,这件事,我和你娘自有主意。”
宋桃儿还想说什么,一旁刘氏拉了她的手,道:“桃儿乖,听你爹的话,这事可乱来不得。天晚了,你快回去睡下吧。”
宋桃儿眼见父母都不答应,只得转身去了。
这厢,宋大年便向刘氏笑道:“闺女刚进来那会儿,我还当她转错了主意,要图这场富贵。”
刘氏啐了他一口:“我养的闺女,会是那种人么?”
玩笑了几句,两口子便收拾了睡下。
宋桃儿回至自个儿房中,看着一室寂静,索性也脱衣睡下。
人躺在了被窝之中,睡意却迟迟不来,她翻了个身,看着窗纸上那朦胧的月色出神。
嫂子的话是对的,她心里明白,只是她没有那个胆量。
世上有好的男人吗?那必然是有的,只是她未必可以遇到了。
思及那一世,王大海,郑廷棘,国公府里的那些老爷少爷们,似乎都并无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