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一扫而空,晏千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她仔细瞅着顾愈明,眉眼弯弯的模样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顾愈明看着她全无形象放肆的笑着,不由自主的,笑纹从眼角泛开一个温暖的弧度,话语中亦不自觉的就带上几分宠溺:“师父。” 世上美好的词语千千万万,就偏偏他能将这“师父”两个字叫的百转千肠。 晏千秋没有忍住,拉着顾愈明就跑了起来,丢下了小花,经过锄草的冲虚子身边,不断的奔跑着。说来也是奇怪,两个人明明都能够飞起,落在山巅也不过片刻的事,可谁也没有提谁也没有说。 她就带着顾愈明沿着蜿蜒的山路不断的奔跑,有风从不知名的远方吹来,吹着她的发带飘飘扬扬。两人的衣角蹭过沾染着露水的灌木,溅落一地冰凉。 远处,灼灼其华,万里芬芳。 摩罗山巅的桃花林中桃花常开不败,端的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从天空坠落,枝头的粉红,调皮的钻入晏千秋的鬓角,明晃晃的,乱了顾愈明的眼神。 “我喜欢这里。”晏千秋停了下来,因着体质到底不比普通人,跑了这么远却连喘息声也没有。 顾愈明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投身在神话中。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我也喜欢。” 晏千秋偏头看着他笑,松开了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冲虚子这老头儿啊,这块桃花林伺候的是真的好。”她抬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畅快的大笑,“他用着桃花酿酒,却又不似其他人那般做法,酿出的酒醇香可口,温和清雅,最适宜在这片桃花林中畅饮。” “你看。”晏千秋指了指眼前一株桃花,心细的顾愈明清楚的看见一缕花瓣飘飘悠悠打着旋的落到了晏千秋的酒葫芦中,她仰头喝了一口,那花瓣划过她的唇畔,落到了颈边,接着便像是黏在了肌肤上一般,怎么也落不下来了。 桃花的花瓣当真是娇艳,更衬的晏千秋肌肤若雪,白皙无暇。只是,不论那桃花多么的艳丽,终究比不过那一点朱唇,夺人心魄。 顾愈明的眼神不自觉得落在了晏千秋的双唇上,眼神微不可查的暗了暗。 晏千秋抬手将酒葫芦扔过去,顾愈明下意识的借住抱在怀中。晏千秋所拿的酒葫芦虽然外形普通,像是烧纸的瓷器混合着泥土般的赭色,与其他酒葫芦别无二致,可触及之处如玉一般的光滑,细细看去又不像是赭色,反而泛着暗红,像是在血色中浸染。且这酒葫芦看着不大,重量却委实不轻,顾愈明接手后也着实吃了一惊。往日看见晏千秋拿在手上把玩,原以为不过十分轻巧的事,现在想来果然非比寻常。 “师父的臂力……”顾愈明掂量了一下酒葫芦,笑道,“果然不容小觑。” “臂力?”晏千秋语声困惑,待看见他怀中的酒葫芦后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那是自然,抱起十个你都没问题!” 顾愈明早就知道她这喝了酒以后的嘴巴里可吐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抿着嘴露出了浅浅的小酒窝,垂了眉眼道:“那以后,还请师父没事多抱抱徒儿吧。” “嘎?”晏千秋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鹦鹉,面色古怪。请师父多抱抱徒弟?这话听着于情于理上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可是若是放在顾愈明这样长身玉立的适龄青年身上,问题可就大大的有了。对着自己说这种话,这小子……是装作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晏千秋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道:“那你且陪为师喝点酒吧。” 顾愈明拎起酒葫芦放在了自己面前,认真的问道:“这里面的酒?” “嗯。”晏千秋应了一声,看他这个模样,方才那话……应当是无意之举吧? 顾愈明透过葫芦口向里面看去,还未贴近就已经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醇香在他的鼻端萦绕,忽远忽近,“冲虚子酿的桃花酒么?” “你说是桃花酒也可以,不过,它又与普通的桃花酒不同,因此冲虚子便给它取了个名字。”晏千秋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双颊微微泛红。 “叫什么?”晏千秋这般模样,顾愈明便觉得那酒还未入喉,就已经让他醉了三分。 “你先尝尝。”晏千秋眼睛转了转,看向他,卖了个关子。 顾愈明闻言将酒葫芦送至唇边,浅尝辄止。顿时只觉得这酒不仅闻着醇香,入口更是醇厚悠长,通过味觉蓦地唤醒那些沉睡已久的记忆,绵长悠远,回味良久。 他有些微微失神:“好酒。” 听到这样的评价,晏千秋比夸赞自己还要高兴,笑着点点头道:“确实,这酒名叫‘南柯’。” 一枕黄粱,南柯一梦。 悠远的梦境美好的像是根本不属于这个天地,只愿让人长醉其中不复醒来。 顾愈明怔怔看着酒葫芦喃喃道:“南柯……” “嗯,冲虚子说,这是为了纪念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传说。他酿着酒时只想到了那个故事,百转千肠间终究是酿出了这样截然不同的桃花酒。”晏千秋顿了顿,“你可曾听说过魔神柳既明的故事?” “魔神?”顾愈明皱了皱眉头,“倒是依稀听过一些,他是第一个仙体入魔成为魔神的天才,自行悟得剑意,百年难得一遇的剑修。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让后来的人明白,人魔不过一念之间,何来绝对的不同。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之后魔尊天泽君强行合并修仙界和魔界,人妖魔三族混杂的情况。” 对于无从追查的过去,人们总是喜欢用花哨的外衣包装成华丽的模样,传说终究是传说,口耳相传,信以为真。 晏千秋听见这样的说法,勾了勾嘴角:“魔神曾经的那把剑就叫‘千秋’。” “和师父有什么关系?”想到晏千秋的名字,顾愈明有些讶然。 晏千秋摇了摇头,好笑道:“当然没有。我若是跟那魔神有关系,还至于在这个旮沓带着么?” 她语调微沉:“只是我父亲曾经在一本小书册上读到过魔神的故事,因此着了魔,便给我起名‘千秋’。” “魔神柳既明……”顾愈明眼神悠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传说他原本是当时第一宗门的掌门,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斗破四方,全无敌手,当属天下第一剑修。”晏千秋语声缓缓,千年之前已经泛着旧黄的画卷徐徐展开,“只是后来一场仙魔大战之中,其道侣身陨,魔神亦受到重创。” “难道在那时,他生了心魔?”顾愈明开口。 “倒也不是。”晏千秋道,“魔神与其道侣伉俪情深,二人长在同一师门,朝夕相处,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其道侣身陨后,魔神身心受创,之后却惊异的发现其道侣出现在了魔界,成为了一个魔。” 顾愈明闻言眼中充满了诧异:“这当真是闻所未闻。” “是啊。”晏千秋想了想,“之后的故事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魔神为了带回自己心爱的道侣,仙体入魔,背负骂名,却以杀止杀,终成一代魔神,携着道侣破碎虚空,遨游沧海。” “南柯,据说是牵引着魔神跨过修仙界,走向魔界寻找他道侣的媒介,具体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我想,应该是他们的信物罢。” 曾经的苦难,终究是化成笔下的三言两语。就像是天泽君和沈昭昭的传说,没有人能清晰地记起曾经发生了什么,终成传说,游荡在时光之海,扑朔迷离。 “魔神当真是一往情深。”顾愈明沉默许久,微微叹道。 “说来也是可笑,”晏千秋笑着说道,“这魔神原先修的是最为刚烈的杀伐之道,本该是断七情斩六欲,偏偏却是情深不寿。” “能为你取这样名字的父亲,应当也是情深如海罢。”顾愈明眼神闪烁,其中有着隐隐的暗流飞速略过。 晏千秋抿着嘴只是笑,并不接话。 “且不说魔神,世人皆说上任魔尊天泽君嗜杀成狂,阴鸷残忍,最后他也携着爱侣踏入红尘,以战止战,平息战火。” “不过道是无情却有情罢了。这世间,当真有什么所谓的无情无义之道么?”顾愈明沉吟。 两人并肩远望,山巅云雾缥缈虚无,摩罗山就像是被云海包围的孤岛,于此处四望,是满身的孤寂无怨。这块土地上,究竟还留有多少的传说,埋没了多少的情深? “我总归是修不了无情之道。”晏千秋淡淡开口,顾愈明偏头见她,却觉得她虽然表情淡然,眼睛却亮的惊人。 “这世间有太多的情深,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痴男怨女,林林总总,短暂易逝,总是道不尽的惆怅欢愉。我听到了许多,见到了许多,当真是苦,可是苦中却又如此的甜。于道之上,我怕是早就入了情障,走不出去了。”晏千秋感慨道。 “师父?”顾愈明心下一惊,晏千秋的功力对于他而言一直是仰望的存在,在顾愈明有限的时间内,他觉得晏千秋一直是强大无畏,深不可测的。可是,那样强大的师父,却在自己面前说她自己入了“情障”?这是……她的心魔么? 白眉之战中,冥灵花开之时,月色迷离下,骤然失神的师父,原来在那个时刻,真的是因为看见了心魔么? 有了心魔,修行自会遇到阻碍,可师父往日里老神在在,可一点也不像是为此忧愁的模样。 “怎么,吓到你了?”晏千秋好笑的看着顾愈明怔愣的表情,抬起手来拍了拍顾愈明的头。因为顾愈明要比她高处一些,她还不得不踮起脚来。 “我却对这情障心中没什么执念,总之不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因为,障于我而言,却也不算是障,心中无成执念,又何来的魔?” “父母情,儿女情,兄弟情,朋友情,恋人情……”晏千秋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眉眼,“总要一一尝过其中的个般滋味,才不枉白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就连这师徒情,不也是如此?”晏千秋转而微笑着看向顾愈明,“在这之前,我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收一个徒弟,可是自从有了你,这师徒情中的百般纠结心酸与自豪欣慰,也是挨个儿尝了个遍。” “可是……”顾愈明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有什么情感就要埋藏不住的喷薄而出。……可是,师父,我却不仅仅想与你尝尽这师徒情。 这世间,恋人所在一起的欢愉惆怅,我都想与你一同品尝。 顾愈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晏千秋说她堕入了情障,可入了障的人哪里是她?那成了执念的心魔,是他万劫不复的尸骨所化。 求不得,放不下。 顾愈明抱着酒葫芦疯狂了灌了一口,这酒醇厚却不烧人,可此时那绵长的味觉却将热的他浑身滚烫。他觉得自己有一些醉了。 晏千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时而将酒葫芦接过来灌下两三口。往日里,这小子看见自己喝酒总要想办法劝阻,要不就偷偷把自己酒葫芦里的酒换成白水,要不就是想办法打岔让自己忘了喝酒。 晏千秋倒是捉弄过他,逼着他喝过一些,不过每次那小子都沉默的擦擦嘴也不看她,倒是让晏千秋自己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顾愈明会乖顺的坐在自己旁边,陪着她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 她知道顾愈明心中藏着许许多多的事,很多事他不愿意说出来,哪怕自己会成为他最合格的倾听者。晏千秋也不急,因为她知道,顾愈明看着自己的眼神是真心的,那如水般明澈的心。 所以,她愿意去等待眼前这个人开口,坦诚相待。 桃花树下,一杯一杯复一杯。花瓣纷纷簌簌,如雨水落下,搭在两人的肩头,顷刻又被风打着卷吹散。晏千秋盯着眼前的桃树缤纷,看着顾愈明渐渐从一个变成两个,从两个变成四个,她笑着斜歪在了小榻上,笑的肚子都痛了起来,整个视线天旋地转——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头有几分沉重,晏千秋艰难的想要抬起头,却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架不起来似的,重的堪比千年玄铁。 啧啧,这就是宿醉的下场啊。 晏千秋自作孽不可活的叹了口气,真是她的错,带着乖徒弟喝酒之前一直忘记提醒一句。这南柯虽然味道不烈,后劲儿却大的很,说是南柯一梦,那就真的是要做个一梦,最后直叫人睡的酣畅淋漓,不知春秋。 她脑袋里蓦地闪过冲虚子捏着下巴笑的贼兮兮的表情,想到自己第一次喝了这酒因为贪杯醒来后的痛苦,心中一阵一阵的发虚。 不过晏千秋自己到底是个老酒鬼了,不知道顾愈明感觉如何?恐怕那小子的反应得比自己还要痛苦的多吧? 这样想着,晏千秋迷迷糊糊的开口唤道:“顾愈明。” 周围空荡荡的,她的声音打了个转,夹杂着空气中传来湿冷的味道,又“扑通”带着回声,扔到了她自己脸上。 这滋味熟悉又陌生,可晏千秋心中十分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味道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摩罗山。因此只不过这样细微的一点,就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头重如铁,猛然抬起了视线。 果然不出她所料! 就在她刚刚嗅到这气息时,心中就有了一个不得了的猜想。现在,只不过刚扫了一眼,晏千秋又是惊又是怒,还有一些意料之中的感觉。她早就不在那什么山巅的桃花林中,而是再一次悄无声息的瞬间转移,来到了那间神秘的暗室,钢爪钉在琵琶骨上,穿墙而过,让她不能随意动作。 “该死!”晏千秋狠狠握紧了拳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钢爪透过琵琶骨,仿佛凝固在了她的身体里,再也无法抽离。 第一次见时,她震惊到了极点,那里已经皮开肉绽相当血/腥,疼痛入骨。第二次来到时,已经不再渗血反而凝固成了黑色,疼痛稍缓。而这次,只要她没有大动作,这个部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只是血迹都已经凝固,坏肉绽开再也没有了重新长在一起的机会,透过冷森的钢爪,仿佛可以窥见白骨的一隅。 就像是一个丑陋的,无法剥除的印记,烙在晏千秋的身上,直让她浑身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该死!该死!”晏千秋额头渗出了汗珠,挣动着想要从这里离开。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第一次晏千秋认为是冥灵花开后的幻象,不甚在意。第二次,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进而认为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是自己的仇人,为了复仇而布下的梦境,而后引她入梦给予这样的惩罚。 可是,正如上次那个男人所说,梦中会有如此清晰的痛觉?还能够感受到如此冰冷的感官?如若连这样的细节都能做的如此逼真,那造梦人当真是厉害无比,这世间只怕是罕有对手。 既然有如此厉害的人存在,自己缘何又全然没有听说过?! 晏千秋为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招惹到了什么样的人物,遭遇这样的事情。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一而再再而三,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给我出来!”晏千秋稳住心神,冲着暗处叫道,“我知道你就在那里看着我,你给我出来!” 暗中有什么身影蠢蠢欲动。 晏千秋一眼就察觉到了异样,拴住她的链条发出当当的杂音,乱七八糟的钻入耳朵,混合着她的怒声:“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这样究竟算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银色的面具在暗光下反射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晏千秋屏住呼吸,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那人微微歪着头,露出的嘴角勾着一定的弧度,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 “声音这么大做什么?”他站到了晏千秋的面前,站定,徐徐开口。不知道为何,晏千秋觉得他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的模样,连带着声音中也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若是想听到,自然听得到。若是听不见,你就是喊破了喉咙,我也不会出现。”他说话飘飘悠悠的腔调,总像是在云端飘着似的。 从那云端的角度,可以清晰的俯瞰下面每一个动作。 这如同猫儿玩弄老鼠的把戏,佯装放开猫爪,看着老鼠抖抖索索晃着身体就要逃跑,又轻而易举的暗住老鼠的尾巴,让它瞬间陷入绝望。 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像是这主宰游戏的猫,而晏千秋就是那只怎么也逃不开的老鼠。 “怎么,我看你刚醒来就叫着一个名字。”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宛若深潭的眸光中闪烁着几分戏谑,“他是谁,嗯?就这么紧张他?” 这问题当真是问的无礼又古怪,晏千秋心下觉得诧异,不自觉的偏了偏头想要躲过他的目光。前两次都只有自己来到了这里,顾愈明肯定不会随着一起过来,现下应当是十分安全的。这人现在算什么?试探么? “关你何事?”想定了,晏千秋冷笑一声,“我叫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气愤瞬间降到了冰点,那人的好脾气好像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一般,他死死盯着晏千秋半晌不开口说话。 晏千秋本就性格强势,眼前的人这般强硬的看着她,她就偏偏要比他更强,故而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紧紧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了良久,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突然开了口:“啖宁魔祖。” 晏千秋冷哼一声,果然是她的敌人没错,世上能将这名字和她本人对上号的人,十个手指头可数的过来! 接着,那人又慢吞吞的说道:“晏千秋呀……” 晏千秋心底一惊,整个人如堕冰窟。她就像是被九天雷劫辟了似的,从头僵到了脚,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竟是瞬间动也不敢动。 “你……你是谁……”仿佛从牙缝中蹦出的句子,晏千秋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世上,听说过啖宁魔祖的人很多很多,但是能认出她来的人可不多。这世上或许可以认出来她人的还能有几个,但是知道她真名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晏千秋这籍籍无名的存在,怎么会和啖宁魔祖这样的人挂上钩呢? 晏千秋怎么会是啖宁魔祖,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人呢? 知道这一切的,根本没有几个人,而唯一知道这些的就只有些,她最信任的……她最推心置腹的…… 难道是背叛?! 不,绝对不可能! 连顾愈明都毫无察觉,顾愈明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知道过这些,他不过以为自己的师父是个能力有些凶悍的怪人罢了,平日里迷迷糊糊可和什么厉害的头衔根本搭不上边,更不要说是什么魔祖了。 朝夕相处的顾愈明都不知道,绝对不可能是冲虚子泄的秘!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究竟是谁……他究竟是什么人…… 晏千秋心乱如麻,她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眼前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无数个念头从她的识海之中飞速略过,而后被她一一否决,最后只留下了一个最令人不敢置信的答案。 “晏千秋,你装傻装了这么久,也该想起来吧?”那人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直到这时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来究竟如何,是讽刺多一些亦或者是其他? “你说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够骗你。自己骗自己这么久,很好玩么?”那人将视线移开,落在不知名的黑暗里,“我想让你睁眼看,你却总是将眼睛闭上,以为黑暗里所见的梦境才是现实。” 他每说一个字,就像是狠狠敲击在了晏千秋的心上,敲的她几乎肝胆俱碎,魂不附体。 “你、你是……” 怎么可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会这样…… “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不会有另一种解释了,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她排除过,只留下这最不可能的一种。 “你是……” 有一个名字曾在嘴边念了无数次,现在却在心底渐渐清晰,不知道为何晏千秋的眼睛中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不争气的遮蔽了她的整个视线。 “晏千秋,”那个人渐渐俯下身来,俯首贴在她的耳边,唇畔带着温热的触感划过她的耳廓,银色的面具贴在发丝,一片冰冷。 “对于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心脏被一双大手瞬间扣紧,晏千秋视线模糊一片,她宛如被狠狠扼住了喉咙,疼痛到根本无法呼吸…… “师父!” “师父你醒醒!” 什么人摇晃着她的肩膀,晏千秋猛然睁开眼睛,瞬间,清新的空气顺着口鼻流入,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将她从无望之中拽出。僵直着不能动的肢体,也在这一刻获得了新生。 晏千秋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顾愈明?” “是我,是我,师父。”顾愈明半跪在小榻前,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中流露出不加掩盖的关心,“这是怎么了?” 没有银色的面具,没有暗室,也没有那真实的触感。 耳廓还在滚烫,却没有了那若有若无的声响,幽灵般的萦绕在她的身旁。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晏千秋眼神有几分迷离,恍惚间又听见那人在耳边低喃,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顾愈明细细擦去她额角的汗珠,“是被梦魇住了么?” 修行之人鲜少做梦,被梦魇住更是极其稀少,或者说,被梦魇住可不是什么令人放心的事情。原因当有两种,一者与其自身有关,当是有了心魔,心魔趁其心志不坚定之时出来作祟,因为会被梦魇。二者当是与外界有关,只怕是有什么宵小之辈,用引梦之法,将人困在梦境之中,严重者将会被困在其中不得逃脱,生生世世。 思及此处,顾愈明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没有忍住,开口询问道:“师父……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嗯?”晏千秋回过神来,看见顾愈明可怜兮兮的半跪在小榻前,忍俊不禁的点了点他皱起的眉心,“别瞎想了。” 顾愈明却只看着她不说话,显然有些不满意她这样的敷衍完事。 晏千秋慢慢做起来面对着他:“我得罪过的人,或者说得罪过我的人,在我这里科都有一份名单呢,即便是有什么意外,查起来也方便的很。” “名单?”顾愈明有些不相信,一向迷迷糊糊的师父还能有这样神奇的名单? “嗯。”晏千秋理所应当的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都在这里,一笔一划记得清清楚楚呢。” 顾愈明怀疑的看了晏千秋一眼,就那个眼神,晏千秋一瞥就知道他在想的什么。抬手重重在他头上弹了一下:“收收你那个小眼神,你师父我还是很厉害的,不过就是记几个人而已!” “我小时候,总觉得依照师父的性格,一转头就能把我忘了。”顾愈明摸了摸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低声道,“总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一走就是很久。” 晏千秋委实受不得看他这般委屈的模样,连忙抱过他的头塞进自己的怀中,哎哟哟的哄了起来:“小乖乖,再也不会啦,你看我现在不是走哪儿都带着你么?” 顾愈明被这动作和话躁的满面通红,却执拗的没有挣扎,任凭晏千秋动作夸张的抱着自己,抬着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晏千秋,黑漆漆的眸光闪耀,小声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师父和什么样的人接触,或者得罪了什么人,遇到了事情也只能暗自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 “噗,”晏千秋失笑,松开了手,“其实呢,人说多很多,说少也很少。” “嗯?”顾愈明歪着头,不解。 “多呢,是因为曾经很多。”晏千秋解释,“不过现在,他们都死了。” 顾愈明微微一惊,面上却夸张了许多,惊讶的叫道:“真的么?!” “是啊。剩下的,也是许多年不见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死呢。”晏千秋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腿,转而沉思,“至于你说的引梦术之类,我心中大概也有了几分计较。究竟是不是梦还不好说……不过……” “不过什么?”顾愈明凑上前去。 晏千秋看着他,拍了他的头一下笑道:“不过我会继续探查下去的!” 她从小榻上跳了下来,酒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小榻下面,顾愈明见她四处找什么,便从地下捞了出来递到了晏千秋的手上。 “真乖。”晏千秋笑着眯眯眼睛,接过酒葫芦晃了晃,还别说,她跟顾愈明两个人可真厉害,把这酒葫芦喝了个底朝天。 “你怎么又醒来的这么快,头可还痛?” “我醒的还快?”顾愈明闻言苦笑,“我足足睡了一个月才醒来。” “哈?”这下换做晏千秋目瞪口呆了,她瞪着眼睛算了半天,“整整一个月?” 顾愈明为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应道:“嗯,是一个月。” 若不是及时醒来,险些要误了大事。 “那我呢……”晏千秋指了指自己。 顾愈明抬头算了算,“一个月零三天。” 晏千秋骤然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睡个三个多月的。” “师父有睡过三个多月?”顾愈明不经意间的问道。 “三个多月还算多么?”晏千秋表情狰狞,“我曾经被冲虚子那个老头子坑的睡了几年!几年!” 顾愈明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一睡睡几年,晏千秋本性怕是不是要跟猪一样了? “诶,你在写什么?”晏千秋眼尖的看见小案几上摊着一张宣纸,上面零零散散写了几个字,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晰。 顾愈明不动声色的将纸收了回来,笑道:“是要给远方的好友送一封信。” “信?”晏千秋只觉得要笑掉大牙,“傻徒弟,你虽然功法是废了,可符文还是能够用的,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传音符就可以解决的?” “徒儿知道。”顾愈明坐在了案几前,“只是那朋友许久没有联系,我亦不知道他在何处,因此想要找那‘鸿雁道人’替我传信。” 鸿雁道人不是真道人,而是一位妖修。和白眉的境遇不同,鸿雁道人在修仙界很受欢迎,不是因为其他,正是因为其传信功能。他修为甚高,等闲人不是他的对手,因而送信十分保险,不像传音符容易被比自身修为高的人截下来。而鸿雁道人平日里游荡四海,所见之人颇丰,时常可以打听到很多旁人不知晓的东西。 他接下的信必然送得到,因为送不到的信他从不会接。 而且,这鸿雁道人送信也是要讲究有缘人,什么人得了他的眼,自然顺利无比,若是入不了他的眼,便是散尽千金也难求。 “哦?你小子也算是有些本事,连鸿雁道人也能请的动。”晏千秋饶有兴趣的挑眉道。 顾愈明苦笑道:“师父莫说笑了,我只是刚把信写好,至于鸿雁道人根本还未来得及见上一面,再加上我现下这副模样……只能等写完之后撞撞运气了。” “现下这副模样”,配上顾愈明眉宇间难掩的落寞,晏千秋也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了想,突然喜上眉梢道:“我可以帮你呀。” “嗯?”顾愈明折着信笺,“师父打算怎么帮我?” “我帮你开后门啊。”晏千秋开心的将胳膊搭在顾愈明的肩膀上,“帮你开后门找到鸿雁道人,这事儿绝对好办。” “后门?”顾愈明回想了一下晏千秋难得靠谱的样子,总觉得这次仍然是不靠谱更多一些。 他回头觉得有几分好笑,但还是继续配合晏千秋道:“谁来给我开?”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晏千秋竖起了手指,绕了几圈,“这个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愈明狐疑的看了她两眼,试探道:“师父你?” 晏千秋笑容僵了僵:“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顾愈明四下看了看:“那还能是谁?” 总不能是这周围的桃花吧? 晏千秋不在卖关子,答道:“冲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