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崖垂下头,终于敢把背在背后的手伸出来了。
他的手上湿淋淋的,身上又忘记带手帕了,犹豫了一瞬,想着四下无人,终于还是飞快的往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
怎么办?雪客要和他和离。
云青崖知道,自己之前那样对傅雪客,傅雪客肯定会生气。他也没有想着,三两下就让傅雪客消气,但是,但是傅雪客一下子就直接飞跃到了和离这一步,实在是让云青崖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雪客这是,不要他了吗?
雪客怎么可以,不要他呢?
云青崖只要想一想,傅雪客可能再也不要他了,他就心慌的厉害,原地踱了两圈步子,也没有感觉稍微好一些,拳头握住又松开,突然,云青崖的脑中灵光一现!
有主意了!
——雪客现在那么生气那么难过,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之前脑子犯浑,做错了事情。既然做错了事情,那就需要受罚。
天一宗的门规里面,惩罚的手段还是很多的。
戒板、戒鞭、面壁、罚跪,这些都是常规惩罚弟子的方法了。云青崖觉得,自己很该受罚,只是不知道,傅雪客喜欢哪一样?
这,……人间有廉颇负荆请罪,最后成就了将相和。云青崖琢磨着,负荆请罪寓意是好,就是不知道,雪客喜不喜欢啊?
嗯。算了。心动不如行动。雪客喜欢不喜欢,试一试,不就全知道了吗?
与明峰也没别的好处,就是偏僻。山中怪石嶙峋,荆棘丛生,想要砍根粗壮的荆条,委实不要太容易!
云青崖左看看右看看,都怕自己挑花眼。
真真是看哪根都好。——这根长得壮,那根刺更多。说好挑也好挑,就是有点让人难以抉择。
最后,云青崖在自己最中意的那几根荆棘里边,点兵点将的点到了一根幸运荆棘,直接召出不夷剑来,砍了提溜走。
哦。不对。负荆请罪,那就是要“负”的。
成了。背背上吧。
云青崖将荆条往自己的背上一绑,忐忐忑忑的踏上不夷,向着傅雪客居住的侧峰飞去。
***
与明峰这座主峰,都又荒又偏,远远看去,好似一座秃山,它的附属侧峰,环境必然也不会有多好。
傅雪客诚然也是喜欢清静的,但喜欢清静,和秃山并没有任何的关联。——须知,倥偬居也很是清静,又有秉烛君设下的大阵保护,无人敢扰。可倥偬居中,却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傅雪客跟着他家师尊,从小到大都很风雅。他倒也不是不能吃苦,傅雪客对于生活条件,其实没有什么硬性要求,且与明峰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傅雪客也无力让秃山回春。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罢了。
于是,云青崖在来到傅雪客所居住的那座侧峰时,初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等到近了傅雪客的竹屋小院,这才陡然眼前一亮,瞧见了满院的生机。
缠绕的紫藤萝自屋檐上垂落,远看似云霞流瀑,近前更是香气阵阵,扑鼻而来,却又恰到好处,不令人觉得浓郁刺鼻。竹篱笆合宜的围出了一圈小院落,蔷薇花在竹篱间开得正艳。云青崖见此,无意识的便在唇角,微微的带出了一丝笑意来。
——从前,他们住在人间的时候,雪客也总是喜欢捣弄一些小东西。不仅是花花草草,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小点心,但凡是经了傅雪客的手,便无一不是一幅叫人吃不起、买不起的模样。那时,云青崖还曾经和傅雪客开玩笑,说他这倒不像是一个修士,反而更像是人世间,士族大家里金枝玉叶的风流公子。
傅雪客听了,不仅不与云青崖辩解什么,反而还会笑盈盈的答应。他微微的阖着眼,眉梢唇角,尽是温柔的笑意。
傅雪客微笑着说:“日子若是寻常过,也不过就像是流水一样。能够在平平淡淡里,让生活变得更加的赏心悦目一些,这难道不好吗?”
云青崖也禁不住笑了。于是便从傅雪客的身后搂住他,双臂环过傅雪客的腰身,与他的手交叠着握在身前。云青崖低下头,将下巴搁在傅雪客的肩颈处,他轻缓的回答说:“好。”
“特别好。”
“只要是你做的。”
只要是傅雪客做的,全部都,特别好。
……
傅雪客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虽然他日常不太喜欢蒙着双眼,明晃晃的当一个瞎子,且因为灵修强大的感知能力,生活自理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不可否认,傅雪客的眼睛的确是废了。
他在绝域之下,中了一种蛇毒,那蛇毒见血封喉,幸而傅雪客是灵修,先天骨骼异于常人,这才使得毒素不至于深入骨髓。他将蛇毒逼至双眼之中,这样子一来,命是保住了,只是一双眼睛,却是如同蒙上了黑雾,从此再也看不见阳光了。
傅雪客的确很喜欢,将生活中的小细节,变得更加的精致温柔。
但他自己,却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那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为了云青崖所做。
虽然,在那时,傅雪客或许并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逃出绝域的恋人,就是云青崖。
但总而言之,傅雪客的每一点用心,都是纯粹的出于满心的欢喜与爱意。
有些过往,圆满美好的就仿佛是一场梦。
可惜,所谓梦境,便是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