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上一战,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没再遇到什么麻烦。
船队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南方向走,准备直接到琼州。原在泉州和广州没做什么生意,只在泉州卖出过一些流求获得的土货。盖因庆元与泉、广二地商货品类较为类似,庆元进的货卖到泉州、广州获利不大。而琼州地处偏远,黎人所居,物产多与中原不同。泉州等地有不少客商以此为目的地,往来贩运、互通有无。
琼州地产沉香,多槟榔、椰子,还有小马、翠羽、黄蜡之类,黎人善纺织,所产“吉贝布”也很有名。这当中又以槟榔与“吉贝布”为大宗,据称广州市舶司每年对琼州所进的槟榔收税可达数万缗,可见贸易量甚大。
在海上多日后,船上有人忽然发起病来,先从俘虏中开始,继而传染给了士兵和海员们,很快竟有十几人发病,症状多是呕吐腹泻、绞痛乏力,然后四肢发冷,严重的甚至神志不清时而昏厥。
张镝粗通一点医理,读书人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因而也翻过些医药类的书。但毕竟所知的只是皮毛,船上又缺少药材,想要救治却无从下手。不过紧急采取了措施防范疾病蔓延:一是将病员集中到几个舱室进行隔离,尽量减少病员与外人接触,防止传染;二是令各船都做好清洁,注重个人卫生,舱室通风;三是水都烧开,禁止饮用生水,为病号改善饮食、多提供开水,助其恢复。
好在琼州很快就到了,疾病传染情况并没有继续恶化,先派人往城中去请郎中,叶继等人则在港口联络贸易。
城中医馆的老郎中很快就到,对十几个病人望闻问切,一一诊过,对一旁的张镝说道:“此病因温凉不调、饮食不洁而起,寒湿秽浊,邪乱于肠胃之间,以致心腹绞痛、呕吐下利,甚而血脉瘀滞、手足厥逆,重者数日即死......”
“烦请老先生妙手施救,在下绝不吝惜诊金!”
老郎中沉稳说道:“我有急救还生汤一方,药性虽凉,然善发汗,且善解毒,能使内毒解表而出,用之定有效验!”
说着取过纸笔,写下方子,又与病人们交代些饮食宜忌,各病人病情有轻重,药量略有差别,都嘱托明白,而后取过诊金便走。
但他马上被人叫住,因为还有一人未诊治,这人病的最重,已经卧床不起,神志昏迷,当时老郎中只是搭了一下脉,看过两眼,摇头便不管了,只顾给其它十几人看病,众人还道是他忙的忘了,于是叫住相问。
那老郎中却摇头叹息:“不是不肯相救,病的太重,老夫无能为力,须得神仙才能救!”
“神仙才能救?岂不是说都没得救了!”“请老先生再想想办法!”众人七嘴八舌的恳求。
老郎中沉吟半晌,道:“如此,只好去求神仙了!”
“神仙在天上,且虚无缥缈,如何求得?”众人叹息,都以为这是在推脱了。
“非也,老夫所言并非天上神仙,乃是山中神仙!此去向南百余里,有山名为黎母山,山中有一杜神仙,有妙手回春、起死回骸之神术!不过神仙甚少为人诊病,能否见到要看你们造化了!”说罢又写下一方,道:“此去路远,我有清热解毒药一剂,虽不能救其性命,或可延几日病情,先为其服下,从速去求治罢!”
说到这杜神仙,却有来历,原来孝宗时,有东宫医官名为杜楫,医术高明,甚得皇家重用。乾道三年(1167),庄文太子病重,杜楫因进汤药医治无效,官家震怒,乃被除名,流放琼州编管。后便以琼岛为家,仍潜心于医药,开设医馆治病救人,又将毕生医技传于子孙。其孙杜瑾自幼天赋异禀,师从于父祖,精研医术,不及弱冠即扬名于琼岛,远近之人有疑难杂症的络绎于门,杜瑾延针施药,往往药到病除,数年间便得了“神医”的名声。
但杜瑾生性散淡,既不愿邀名求利,更厌倦了诸事纷杂,待祖父、双亲先后亡故后,便关了城中医馆,学那“药王”孙思邈隐居山林去了。初时还多有不少人仍慕名往山中求医,却往往不见其踪,渐渐追寻的人也就少了。不过其名声却越来越大,或许因他常修黄老之术,颇有仙风道骨,传言之中,杜神医之名也渐渐被称为了杜神仙。
张镝听那老郎中说后,就打定主意要亲往黎母山中走一遭,让人找来牛车一辆,载上病人,自己带上些从人一路打听着就往南走,一开始路上行人还比较多,找了几个打听时,不论番汉基本上都说知道有这么一个杜神仙,但他们的形容往往荒诞不经。有说那杜神仙会腾云驾雾日行千里的,有说他会三十六变、点化万物的。
有一个往山中收货的小贩就绘声绘色的说了个故事,说到他们村中曾有个人老母病了,出门求医时就在门口看到长了一棵大灵芝,拿回去给老母吃下,当天病就好了。后来听说是有个白胡子老人路过他家时拿个拂尘往地上点了一点,那地方就长了灵芝。原来是杜神仙感他孝心,变出灵芝来给他娘治病的。
一路上张镝听了不少这样的传奇故事,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心诚则灵,心诚的话那杜神仙自会来相助,如果心不诚,纵使有万贯家财也得不到神仙救治。
不过也并不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不少人就提到黎母山深处有杜神仙搭设的一处草庐,曾有山中生黎遇险,在那里被杜神仙所救,据说是杜神仙飞升前修道的场所。
张镝等人根据指引按照大致的方向深入山中,披荆斩棘、风餐露宿,越走越荒凉,对于找到神仙其实不太抱希望了。
但即便求医不成,张镝也有心趁此机会深入琼岛探查一番,沿途路径和遇见的黎人村寨都一一用纸笔记下,山川河流和地理形势也细致的观察描摹,这已经成为了张镝的习惯,每到一地都要将该地风土民情详尽记录。
这日天近黄昏,张镝等人就近找了一处平地准备扎营休息,忽见一个老人头戴斗笠、短衣赤足,腰上悬着水葫芦,手上牵着一头老黄牛,沿着窄窄山路缓缓而来。
众人只顾着生火扎营,无暇去过问他,只见他走近载着病人的牛车,伸出手来就在那病人头顶上摩挲了几圈,口中还喃喃说着:“死不了!死不了!”
说来也怪,那昏迷许久的病人忽然开了口,虚弱的喊着要水喝,老人解下腰上水壶便给他喂过去,那久病之人竟如渴了八辈子似的,咕咚咕咚直饮了大半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