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红是一家熟食小店的老板娘,这个小店是她和丈夫上个月刚刚从她死去的公公手里继承的。要知道,为了得到这家小店,夫妻俩是费尽了心思,从老爷子生病在床他们便极尽讨好之能,生怕老爷子对小店的继承说一个“不”字。因为老爷子曾多次说过,他们不适合做这种天天和人笑脸相迎的生意,而他们也常常把这句话当耳旁风。夫妻俩认为,卖东西也就那么回事,别人想买他们便卖,买与不买是别人的事,卖与不卖可就是他们说了算了,你不买自有别人来买,用不着自己低三下四赔笑脸。 虽抱着这种想法,但有客人还是得好言相对的,好在,这一个月相安无事,一切正常。这不,早上七点他们就开始开门做生意了,丈夫出门进货去了,只有王红一人在店里忙活。所幸,一大早买熟食的人并不多。 小店与锦绣小区隔着一条马路,所以虽称不上生意十分兴隆,但是客流也是挺频繁的,也有一些固定的老客户。刚刚踏进店门的刘大妈就是其中一个,她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锦绣小区里。 “老板娘,来一斤熏肉。” “好咧。”王红应着,取肉来称。 刚称着,又有一位熟客进来了,是小区街道办的徐大姐。只见她面色沉重,不像平常那样风风火火,进来也只是说:“来一斤翅中。”然后才转过头和刘大妈闷声打了个招呼。王红见状未敢开口,但刘大妈却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小徐啊,今早咱小区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出门的时候还看见警车来了好几辆,怎么回事啊?” “唉,刘大妈,真是……唉,真是祸不单行,祸不单行呵。”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看见徐大姐又摇头又叹气,刘大妈紧张起来,“是不是,咱小区谁出事了?还是有犯人什么的躲藏在咱小区里被警察发现了?” 问到这里,两人都不顾自己买的东西了,王红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徐大姐望望门口,似乎是在看有没有人进来,就像接下来她要说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而怕别人听到一样,然后她才低声对面前的刘大妈,包括柜台里的王红说:“咱小区,有人死啦!” “啊?!小徐,这、这……你开玩笑吧!”刘大妈惊问。 “徐大姐,这是真的吗?!”王红也惊道。 “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假。”徐大姐急道。接着,便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死者,是一对母子,靠收废品为生,生活艰难,幸好赶上小区有人出租车库才有个安身之所。偏偏一年前,在工地工作的丈夫出意外死了,让本来就艰苦的生活越发难过。今年,孩子就满七岁了,可是却无钱上学,平时刘大妈她们看母子俩可怜,也经常接济他们点东西,并且最近徐大姐作为小区街道办的主任,还聘用了那位母亲负责小区内的卫生,虽然工资不多,但也能让娘俩儿有点额外收入,生活能宽裕点儿。可谁承想,却发生了这种事。 “这娘俩儿,是怎么死的啊?” “平常早上六点,当妈的就会开始扫小区的院子了,可是今天却没动静,值班保安小周去敲她家,也就是车库的门,没有人应。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昨天下午五点之后就再没人看见他们,然后他试着推了推门,没想到门没锁,等小周推开门往里瞧时,就、就看见娘俩儿倒在地上,女的的眼睛还是张着的呐。”徐大姐讲到这里打了个寒战,“然后,小周通知了我,也报了警。现在还没有找出死因,不过我偶然听到有个警察说,屋里的陈设整齐,没有打斗和翻找的痕迹,所以初步断定不是入室抢劫,杀人灭口。” “那还用说,住在车库里的人能有什么钱,傻子才会去偷他们家。这么说,难道……”刘大妈顿了顿,说道,“难道,是自杀?!” “不能吧,虽说他们日子是过得苦了点,但这一年也挺过来了,当妈的那么能干,还要强。再说,昨天下班前还看见那小孩儿,叫小虎的,高高兴兴地来跟我说,他要去买肉,还说他太高兴了,终于可以吃到肉了。”说到这里。徐大姐眼圈红了,“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呵。” “是呵,可怜呐,恐怕最后连肉也没能吃到吧。”刘大妈也叹道。 听到这里,王红的心“咯噔”一下,小男孩?买肉?难……难道说,不、不会的,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一定跟自己没关系,一定! 刘大妈和徐大姐一边不停地感叹一边拿上买的熟食离开了,王红继续忙活。一会儿,丈夫就会进货回来,自己得赶紧把地方腾出来装新货。可是不管她怎么忙,脑海里都不停地回响着刚才刘大妈和徐大姐的对话:娘俩儿死了……不是入室抢劫,杀人灭口…… “混蛋。”王红低声骂道,“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她索性离开柜台,来到店门口,向马路对面望去,刚想着丈夫回来的方向,对面马路上的一个身影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明显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穿着一件她感到有些眼熟的蓝格子外套,男孩左看右看,像是因为要过马路而主义来往车辆一般。接着,他似乎不再在意车辆,迈开步子开始过马路。只见小男孩慢慢地走着,而过往的车辆竟如没有看见他般,横冲直撞地向他开来,王红刚想大叫出声,车子便如同变魔术般穿过小男孩的身体继续向前开,而小男孩也如无事人一样继续向这边走来。硬生生地把喊叫吞回肚里,王红吓得一屁股坐到门槛上,那当然不是变魔术,因为周围无一人对小男孩不正常地过马路有所反应,确切地说是没有人看见刚才发生的一切。 王红一“激灵”,快速站起身向店内跑去,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风,接着一个带有童稚的声音响起:“阿姨,我要买肉。” “啊!”王红大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二 夜深了,第二天还要忙碌奔波的人此时都进入了梦乡,除了娱乐场所集中的区域,街道上几乎已没有什么行人了。此时,一个身穿蓝格子外套的小男孩正在飞速地跑着,穿过一个个车行道和小巷,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的确,有人在追赶着他,那是身着黑色披风的两个人,他们似风一样跑在男孩的后面,眼看就要追上了。 小男孩边跑边回头瞥了一眼后面的人,惊恐爬上了他的脸,自己明明已经跑得很快了,身边的建筑物变成一道道幻影被他甩开了不知有多少,可是身后追赶他的两个人却仍旧不断加速,毫不费力般和他越来越近。前面是个十字路口,男孩下意识地向偏僻的小巷拐去,越偏僻的地方越容易躲藏,这是他和家附近的小孩子们玩捉迷藏时得出的经验,可不幸的是他刚一拐弯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本想越过此人继续跑,但胳膊却被所撞之人紧紧抓住了。一阵檀香扑面而来。 “放、放开我!”男孩大声喊着,“有坏人在追我,放开我!” “撞了人,不该道歉么?”一个冰冷却又好听的男声从他头上传来。 男孩抬起头,紧接着惊恐地浑身颤抖起来,此刻抓着他胳膊的人和追他的那两个人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宽大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个脸。只是不同的是,面前这个人的披风上没有鬼符一样的字,字却写在了尖帽子上。正当男孩呆愣地瞅着抓住他的人时,追他的那两个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并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十七,四十九,这是怎么回事?”抓住男孩胳膊的人影问道。 “如您所见,曹殷大人,属下在追捕这个小鬼。他和他母亲昨天下午五时死于家中,我们顺利带走了他母亲的魂魄,可是却让这个小鬼逃脱了。”披风上绣着“十七”的人恭敬地答道。 “属下两人接到地仙报告,说今天早上锦绣小区附近的一家熟食店的老板娘突然受惊晕倒,而且这个小鬼的家就在锦绣小区里,属下便在小区附近加强巡视,发现他后便一直追踪,直到遇见大人您。”另一个被称作“四十九”的人补充道。 曹殷听罢,没说什么,他低头看了看小男孩,他感到男孩在不住地发抖,显然刚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和他母亲是怎么死的?”曹殷问道。 “服灭鼠药自尽。”四十九沉着地道。 原来是非正常死亡,这算是解释了魂魄为什么没有自行通过黄泉路进入阴司的原因。是自杀,说明死去的人很大程度上对人世有些许不满,不满容易产生执念,执念会使一些魂魄脱离黄泉路,游走在阴阳两界的夹缝中,执念轻微还可,如果执念过于强烈,魂魄便会变成厉鬼,潜入人心,祸害人间。 曹殷没有在小男孩的身上感到过多的执念,这样的魂魄强行带回阴司也未尝不可,可是当他低下头看着在他手中瑟瑟发抖的男孩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明白了,你们可以去巡视别的区域了,这孩子就交给我。”曹殷淡淡道。 十七和四十九听罢愣了一下,他们知道他们的黑无常大人一向只管棘手的厉鬼,或者一些需要特殊注意的灵魂,可面前这个小孩并无特别之处,他们不明白为何曹殷会主动接手,但他们不敢多问,所以回了声“是”便消失了。 那两人走后,小男孩像做错事般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仍在发抖。曹殷看了他半晌,慢慢地放开了他的胳膊。突然摆脱了束缚,使得男孩一惊,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曹殷,疑惑中还是带着害怕。 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对世上的一切刚刚开始了解,对善恶好坏还未有足够的判断力,为什么会自杀?曹殷想着,掀开了遮住脸的帽子。 男孩看了一会儿摘下帽子的曹殷,害怕的样子一扫而光,只是脸上还是带有些许警惕:“原来是个大哥哥,不是妖怪。” “妖怪?”曹殷听罢有些不自在,“怎么会觉得是妖怪?” “你和刚刚追我的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好吓人,还要抓我走,好凶的样子,想妈妈讲的故事里的妖怪。”小男孩小声地回答。 “我们也并不想抓你,只是你必须得跟我们走,因为……”曹殷说到这里停下了,他不知道“死”对于眼前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讲是个什么概念,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什么,大哥哥?”男孩不解地看着曹殷,“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你们走呢?妈妈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我要去找妈妈,你要不是坏人,就让我去找妈妈吧。” “你跟我走,就能见到你妈妈。”曹殷冷冷地说道。 “我不相信你,妈妈和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男孩一脸的不信任。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曹殷想,他要是知道我是专门捉拿恶鬼的无常是不是就会乖乖跟我走了?可是这么小的孩子知道无常是什么吗? “从你的话来看你从未离开过你妈妈,那么你是怎么跟她分开的?”曹殷问。 “我……我也不知道,昨天晚饭时妈妈突然说今天可以吃肉,我很高兴,然后拿了钱跑出去买,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肚子很痛很痛,等到不痛了我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家跑了出来。想回家却不记得家在哪里了。我害怕,哭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帮我。直到有个人问我为什么哭……” “你说有人问你为什么哭?那个人是谁?”曹殷打断了小男孩的话,问道。能看见鬼魂并可以与之对话,是单纯有阴阳眼的人吗? 曹殷的突然提问,让小男孩吓了一跳,再加上他紧皱眉头的威严样子,小男孩怕的闭上了嘴。 “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曹殷显然注意到了小男孩的畏惧,便放缓了语气但却依然没有表情地说道。接着,转过身迈步向前并示意男孩跟着他。 大概是觉得曹殷的话不容反抗,小男孩也迈开了步子跟着他,并接着说道: “我、我答应那个人不和别人说他长的样子,我也没问他是谁,只是觉得可以试试他说的。”小男孩小声说道。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可以去我记得的地方找找看,也许能找到妈妈。” “你去了?” “嗯,我想找到妈妈,可我不记得家了,只记得、只记得一个卖肉的商店,那是我昨天买肉的地方,我想我再去一次也许就能找到妈妈了……”说到这里,小男孩“呜呜”地哭了起来,兴许是因为离开了妈妈既害怕有悲伤吧。 这就是熟食店老板娘被吓晕的原因,曹殷想。因为某种原因,老板娘知道小男孩已死,变成了鬼魂。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曹殷倒是没兴趣知道,只是老板娘被鬼魂吓晕,说明她以前从未见过鬼,也就是说她没有阴阳眼,否则应该对鬼魂见怪不怪了。没有阴阳眼却能看见鬼魂,说明这个小男孩和她有某种关联,使她有所顾忌,让她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再加上一种特定的心理的条件下看到了魂魄状态的男孩。还有,那个指点小男孩去记忆中的场所找母亲的人也值得注意,是单纯的巧合,还是…… 想到这里,曹殷看了看眼前正在哭泣的孩子,鬼魂忘记了生前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忘记自己临死前的事情却鲜有发生,这种情况通常表明死者在死前遇到不幸的事,打击过大,使自己的灵魂封闭了死前的记忆。男孩不知道自己已死,说明他不知道自己服了药。恐怕他母亲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他们将要自尽这件事吧。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自杀呢? “你说你不记得怎么离开家,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只记得你去了买肉的商店?” “嗯……”小男孩一边伤心地哭,一边点头道。 “那么……我们明天再去那个商店看看吧,或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曹殷静静地说道,伸手拉住了小男孩的手,他没有使用镣鬼铐,“我们先去那家店附近等吧,离早上还有几小时。李小虎,在这几个小时里你必须吸收一些月光的阴气,否则早晨的第一抹曙光会打散阳魄,那样你的魂魄就很难成形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虎?”小虎听不懂曹殷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对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惊讶。 看着男孩头上飘着的若隐若现的姓名和生卒年,曹殷没有回答,只是说: “你不是认识去那个商店的路吗?带路吧,你自己带路,就不会担心我会抓你走了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