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仉南借着光照直接看向付宇峥的眼睛,轻道:“你刚说什么?”
付宇峥难得有片刻的踟蹰,他家与仉南独居的小区距离相隔很远,放他一个人走的不安无法宣之于口,但此情此景如果再提出送他回去,似乎更不合宜,他眸光闪烁了一下,从腕表表盘上缓慢移开,答非所问:“中午的药吃过了吗?”
话题飞跃转移,仉南愣了愣:“啊?”
“林杰不是给你开了药,带了吗?”
上次去医院的时候,林医生确实下了用药的处方,仉南自觉最近忘性比较大,又被陆医生耳提面命地嘱咐按时吃药,所以索性随身带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携药盒,倒出提前备好的药量,点点头,说:“在这吃?”
抗精神病类药物,林杰在开医嘱的时候就坦言相告,他最近的焦虑和无端出现的错乱感,是有病理成因的,因为他的精神功能区域出现了一些小的瑕疵,甚至曾明示过他,现阶段他在周围社会关系和人物认知方面发生了偏差,但是仉南除了没办法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陆语行”时的具体情形外,自我感觉一切都还正常。
看他拿出白色小药盒时,付宇峥就转身去倒了杯温水,仉南将药片倒进嘴中,还没来得及去接水杯,杯沿已经抵到唇边。
嘴里有药,微苦,不能说话,他用眼神表达惊讶。
付宇峥举着水杯,说:“张嘴。”
仉南微微颔首,借着付宇峥的手喝水吃药,药片混着温水滑进喉咙,等嘴里的苦味散尽,他才轻轻呼气,小声说:“谢谢。”
付宇峥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仉南却没留给他思考如何再次开口的时间,杯底触到实木桌面,“嗒”的一声轻响后,仉南的声音随即响起:“你刚是不是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午睡。”
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陈述,付宇峥缄默顷刻,坦言说:“没有‘和我一起’这个限定条件。”
“哦……”仉南勾了勾嘴角,却问:“那儿我睡哪儿?”
付宇峥:“有客房。”
仉南:“你家的客房?”
付宇峥:“……”
空气再次陷入不尴不尬的凝固中,两人都不再说话,那些漂浮于周遭的空气中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微尘在此时却像是传到细小电流的媒介,将暗涌的、蛰伏的、欲说不说的言外之音在心中无限量放大后再自动消音。
半晌,仉南强行压抑中心中的波动,尽量平缓着声音,径直问道:“陆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逃无可逃,付宇峥只好实话实说:“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这样啊……”仉南向前靠近他两步,直到身前,“可是你这样过度的关心,也让我有了一点不安。”
付宇峥自认这是他作为一个医疗从业者,对于一个病人照顾的正常范围值,虽然他并不是他的医生,但此时,这份“职业素养”却被对方解读为“关心过度”,他不愿深究这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他生的疑问却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安?”
仉南又靠近半步,两人相距咫尺,他笑得柔和而温润:“会让我怀疑,上一次我表白的时候,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眼前的那双眼睛太过清亮,付宇峥有一刹那的恍惚:“比如?”
仉南说:“你的真心话。”
这样细枝末节处都起到好处的照拂,是陆医生从未轻易示人的温柔,但是他见到了,不仅如此,这些不动声色的悉心和呵护,竟然都是给他一个人的。
所以,他是不是有理由可以质疑一下,那夜那场无疾而终的告白,实际上不只是他一个人心动却潦草的收场?
是不是有人同样心悸却不自知,或者,当时的失语,只是某些难以言喻的默认?
客厅的复古落地座钟报时,铜质钟摆与钟石相撞,发出清脆而绵恒的一声嗡响,下午一点了。
付宇峥垂眸,在钟声之后回神,面前那双眼睛中蕴藏的期待无法忽视,他却只是问:“那你怎么样才能安心,我——”
话音未落,自动消音。
眼前的人迈出最后一步,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
但相较于上次仉南突然发病,这却是在双方情绪都极其平稳的情况下,一次发生在理所应当之时的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