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珍府之后,珍芙的阿娘张氏惊魂未定的候在前院,待见到完好无损的珍芙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清楚了,这才放她回院内梳洗。 刘氏一直心怀愧疚,要不是她太过激动拉着珍芙上场,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一出。故尔对张氏时不时扫过来的眼风,生平头一次乖乖的候着家慈稍后的埋怨。 珍芙生怕嫂子被自家阿娘责问,便在撒娇卖乖之后,硬是借着需要人陪护才能心定,强自在张氏面前拉着刘氏一同回了内院。 刘氏更加感激不已,帮着小姑子洗梳甚至都不用丫鬟。 珍芙笑的调侃她道:“堂堂的东乡君亲自为我递沐汤,我又毫发无损有惊无险,算是值当!” “且去贫吧!”东乡君见脱了衣衫在屏风后的珍芙,动作还算灵活,心安不少,笑着啐她道。 “阿嫂,你可觉得此事十分蹊跷!”珍芙穿戴妥当之后,披着湿发绕出外间,在刘氏的相助之下,将麻布将头发擦了半干松松挽起后,便与刘氏聊了起来道。 “那淳于家虽说跋扈家风,却也不至于蠢笨如斯。”刘氏坐在珍芙身旁,亲自动手为珍芙与自己各倒了杯茶水,拧眉细细回忆,几息之后回道:“先前那事过后,我听闻淳于琼被禁足于内院,还未及处罚。可再宠爱,也不至于放任她前来。闹出何事,丢丑的便是整个家族!” “阿嫂!方才次兄已派人前去探查。”珍芙回道:“依我猜测,恐怕…….淳于家……门户不严!” 说完,刘氏与珍芙对视一眼。皆想到了一个可能。 “内贼被外人利用!”刘氏抿着唇,道:“如今…….袁家子嗣的长短…….也算是皆露于人前!” 袁尚胡闹不讲规矩,袁和遇事则懦弱无担当,袁潭即使身世有疑…….. 珍芙绽颜轻笑道:“今日…….但相较之下,却最无伤大雅!”一些话无需讲明。 “你怀疑……”刘氏微讶,张着唇略显迟疑问道。 珍芙再次笑笑,笑容带着几分无奈与萧瑟,还有几丝疲惫道:“胡乱猜臆而已…….看兄长们探查的如何!” 乱世之中,如何安身立命!? 哪怕生于富足,依附权贵,也难定安康如意。 ――― 袁宅之内,何氏紧紧盯着帐顶。 床榻之上没有任何暖意,袁照匆匆一来,那眼神、那言语,虽然没有过多的苛责,却让她发自内心觉得冰冷。 而就在她的院子偏房,便是袁照带回来的三个姬妾。 为何要在她的院子里与姬妾们…….这雍城里袁宅,虽说不及汝南那处的祖宅、也不及翼州那边的宅院,却也够容纳百十余人。何况这些姬妾们,东北角、西南面,哪个不能安置她们!? 侯爷特意重新安置,便是故意给自己这个当家夫人难堪! 思及此,耳旁隐隐传来的欢笑丝竹声更是刺耳,她将头埋进锦绣荷花鸳鸯丝被之中,难言的酸苦之意涌上鼻尖。 迷迷糊糊间,何氏被热醒了。 浑身是汗的她,将锦被猛的踢开,她忽然响起,袁尚被罚跪在书房……. 她的阿尚,比之那温润却无任何用处的阿和,更让她暖心。 对的,她的阿尚……. “来人!掌灯!”何氏一撩帐幔,才出声吩咐,候在外间的嬷嬷便进得内室。 嬷嬷一直未曾熟睡,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何氏为主、深知何氏脾性。今日她心中知晓何氏定然心中难受,晓得不便相扰,便默默一直相陪。 何氏见任劳任怨的嬷嬷,烛火下那满头银丝……..顿时泪水无法抑止,扑到这个自小就一直陪侍左右的嬷嬷身侧…… 嬷嬷也跟着心酸,但她晓得自个儿若也跟着哭,何氏定然收止不住悲意。这院子里侯爷不顾夫人脸面,将姬妾接到偏室,如今刚刚歇下,弄出动静吵惹了侯爷,指不定接下来还会如何。 于是嬷嬷暗自吸了吸鼻子,轻轻抚了抚何氏脊背,安抚劝慰且转移到重点之事道:“夫人可是要去探望三公子?三公子已然回房歇息,您且莫要忧心!三公子自来懂事,明日不待您唤他,自是会过来请安的。” 提到袁尚的贴心,何氏心中熨贴不少。 她止住了悲伤,想了想,她略带着鼻音道:“我依然欲前去探视于他,嬷嬷且帮我安置妥当。” 嬷嬷点了点头,自去备下引路灯,主仆两人悄然出了门。 ――― 这边何氏一心惦记着小儿子袁尚。 那边未被责罚的袁和,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白昼里发生的一幕幕一直在脑海中萦绕,无论如何也无法挥去。 他后悔为何自己当初一心只顾着避嫌而不下场,他不解为何素来不理这些烦俗之事的阿兄不但顺应下了场、且还那般不顾自身前去解围。 想到珍芙之后一眼都不曾瞧他,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 心中越来越烦,索性不睡便罢! 披衣起榻,他借着月光缓缓渡步在院中,望着那安静的回廊、小径处发着呆。 远处那一盏烛光在晚风中晃着,随着来人的步伐左右、左右的摆动着……. 他看清楚回廊处来人…….那是阿娘与她身旁的嬷嬷…….. 眼看着那盏烛光往此处行来,在离自己不到二十来步之远,向右一转,便是到了三弟院子。袁和不由苦笑……. 阿娘心中…….永远…….都只念着阿尚………仿佛她就只这么一个儿子………. 心中涌起的是嫉妒…….袁和坦然承认……..多少年来不都是如此吗!? 可今日为何这般强烈…….. ――― 落霞苑内。 当章合再次披着荆条前来请罪时,不似前次那般。今日那在主榻上的袁潭,不再主动上前扶他起身。 甚至在他坦诚请罪之后,也不曾问过他半句话。 他已然从晚膳时分跪到现下里更鼓都敲了三下。再往下一两个时辰便算是第二日。那他,算不算跪了整夜!? “大公子!”章合略有些心焦的唤道。 黑暗中,除了透过窗子缝进来的月光,照着他印在青砖上的长长人影。 无人应答。 但章合既然开了口,便也不打算就此打住,他继续小声似呢喃道:“三年前,大公子进青州,初始得平原,后在北排东攻,曜兵少隅,这才得了大半个青州。二公子……得了并州,如今,您车马劳顿、身先士卒得了军功,可二公子转眼便要授幽州刺史之职…….” 章合的呢喃被袁潭平静的声音打断,道:“这些与你今日行止有何干系!?” “三公子胡闹,淳于家那般看中于他…….”章合哽着脖颈、瓮声瓮气的回道:“让他们自剪羽翼岂不好哉!?何况淳于家家风不严,门户不紧,下人得了钱财放了那个蠢女子,得了教训又利惠我等,有何不可!?” “你可知,珍氏之女险些遇险!”袁潭的声音再次平静的传来。 “我本意便是如此!”章合略显不解道:“兵家所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众目睽睽,珍氏至多皮肉之苦,但剪除了淳于家的威势,两相较之…….”是笔合算的买卖! “我记得先前曾赞你真汉子也!如今我收回此言!”只是章合后半句话未曾说完,袁潭便打断,且语气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清冷道。 “大公子!”章合就算是再出身草莽,这话也是能听懂明了其深意的。他不由大急,膝行上前两步,急切道:“大公子是否瞧上了珍家那姑娘!若是瞧上了!你尽管抢便是!您是真汉子,为何于此事上还不如属下,至少对方姑娘心中晓得我之意属,便是被拒此生也无憾!” 章合急急之语,呢喃中透着焦急如急切。 但当他话音落下之后,又是长久的静谧等着他。 长久,袁潭再次出声却亦是恢复平静道:“在阿和不下场替珍家姑娘解围之时,我便生出此意,只是之后细想今日你这一番动作,恐怕……..珍家姑娘是疑上我了!” 章合一愣!随后想了明白,更是大急,若不是身上所背负的荆条,此时此刻他已经站立起身。 他再膝行上前,请罪道:“是属下鲁莽!”大公子今日下场特意至淳于那一队列,看似紧紧跟着淳于琼护着她,实则是为了防范她对珍家那贵女出毒手。若因他而让大公子被误解,那...... “哎!”黑暗中传来袁潭翻身挪动的悉悉窣窣声,他平静无波的坦言道:“终究是阿弟们的意属,我身为长兄踌躇长久才生出此意不到一日,便被疑上,这也是天意!你若自责,也莫要往此番去想!我现下唯一担忧的便是你之心结!长久如此,其心不正、其行不义,终究难当大任!” 若要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将,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行事不可心胸狭窄,手段卑劣! 章合一愣,随后身形颤抖,最后他深深的叩首,长久都未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