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瑭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那阵由怨魂组成的风已经找到了它想要侵蚀的目标。
原本覆着一层缭绕黑烟的深谷内封着数不尽的、撕碎的神魂,和整整一千三百二十六个完整的怨魂。这里有傅灵均亲自留下的灵魂印记,可现在,那层黑烟却被撕碎了。
傅灵均站在深谷之上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深渊,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佛俯瞰着他的人间。
相行跟在他后面两三步的位置,双手握着粗黑的铁链,浑身紧绷绷地仰望着远方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而来的怨魂,凝声道:“主人,它们,来了。”
傅灵均早已发现了异象。
天悲谷内数千年来扔进去的从来都是残魂,根本无法凝结出如此强大的怨念。
除非,是他从未损坏过的……那些人的魂魄。
他想过这些怨魂会带来什么祸患,却自欺欺人的将它们封存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封存了数千年的怨魂终于撕碎了这片桎梏,重返人间。
“你退下吧。”傅灵均道。
相行见主人还未拔剑,眼睛里满是惶恐:“主人,怎么,不战。”
那些怨魂已经狂躁不安,嘶吼着朝他们呼啸而来。若是平日那些撕碎的残魂也就罢了,这次凝聚起来的怨魂数量太大,相行感受到了惧意,也迸发出了杀意,他想要将这些怨魂全部撕碎,可主人却要他退下。
“主人,拔剑。”他魁梧的身体挡在傅灵均面前,分毫不退。
傅灵均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重重在相行肩上一点,相行便动弹不得了。
“你见我带剑来了吗?”他从相行身后走了出去,身后并未负着侍佛,亦没有武器,甚至还张开了双手慢慢抬起头,迎接着那些怨魂的到来。
下一刻,凝在一起的怨魂猛地缠绕上傅灵均,从胳膊到肩膀,从脚尖到脖子,一寸一寸,阴冷而粘稠。
就像无数次噩梦中看到的那样,一双双带着绝望和痛苦的手狠狠拽住了傅灵均,黑色衣袍被阴风卷起,披散的长发飞扬着,宛如一尊即将被拖入地狱的厉鬼。
“下来吧,一起下地狱吧!”他们说。
傅灵均受损的神魂不断激荡,他看着那些纠缠狰狞的怨魂,眼中却浮现出了一张纸熟悉的、惨死的脸来。
整整一千三百二十六个,想要跗他的骨而生的,全是广陵府傅家人的脸。
他死去的族人的脸。
“一起回家吧。”他轻声说。
相行简直急疯了!于他而言,他不明白为什么傅灵均不拔剑,他看到主人背后空荡荡的,他只能猜到主人并没有带侍佛剑出来。
可为什么主人要控制住他,不让他撕碎那些怨魂呢?他可以做到的,主人没有带武器的话他带了啊,为什么主人要用自己血肉去承载它们的怨念?
阴风越吹越重,傅灵均披散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半掩住他苍白的脸。
发丝翻飞间,相行看到了傅灵均唇边溢出的一抹血色。
“主人……”相行不算是人,那些怨魂伤不到他。纵然相隔的那么近,可他却动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为什么那么没用!
风带起了傅灵均的长发,露出了他苍白得好似要破碎的脸。
相行试图挣脱自己被困住的身体,可是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身体依然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他都快要急疯了,声音里带着呜咽:“主人,受伤,不要……”
这些怨魂在伤害主人,主人却不让他伤害它们。
“咳……”傅灵均又咳出一口血,但那张被猩红衬得越发苍白的脸上竟挂着笑。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那双被数千年岁月沉淀得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闪着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越笑越开怀,笑着笑着,那声音哑了,听不见了。
“相行,你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他的声音哑的厉害,像是问句,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相行不知道,自他有记忆开始,天悲谷只有他和主人两个人。
“相行,想救,主人。”他还在和自己较劲,被定住的身体宛如一座小山,无法移动的小山。
傅灵均抬手擦了擦唇边的鲜血,笑着摇了摇头。他在笑自己竟然会问相行这个问题,就算是相行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遑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分出一小部分灵力护住自己的神魂,剩下的大半全部化为黑雾涌出,将那些狂躁的魂魄一个一个包裹在其中。
这是一件极其精细,又要耗费大量时间去做的事。
相行没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耗尽灵力去做那样无用的事情,到了最后,竟一步一步走向深谷,在他还没来得及挣脱束缚的瞬间,和那些怨魂一起纵身而下!
黑袍翻飞,消失无踪。
深谷之下,竟是满地白骨与嘶吼着的怨魂。
“主人!”
空荡的山谷,回回荡荡都是相行撕心裂肺的声音。
远在一座山之外的姜瑭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依稀觉得方才风声里夹杂着大块头憨憨的声音。
对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刚才那阵恐怖的风刮去了何处?为什么醒来他们就不在身边了?
姜瑭抬头看了看天空中悬浮的黑色重剑,吸了吸鼻子。大美人连剑也没带,应该没走远吧?
等到他又吃了一顿红果,远处才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和锁链声。姜瑭认出了相行,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几步。迎上去时,恰好看见苦着一张脸的大块头。
“噫呜呜。”他跑过去,大块头这次却没有蹲下来抱他,反而嗖的一下穿过了他,然后抡起手里的粗黑铁链朝着天空中的巨剑抽去。
侍佛剑被铁链捆住,滞留的灵力扛不住相行浑身的蛮劲儿,硬生生被拽了下来。
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化为原本的大小。
相行扛起侍佛剑就要跑,腿上却扒拉上了一只小团子。
“呜呜噫噫!”倒是理理他啊!
相行一时左右为难。他蹲下来,将裤子上的团子轻轻扯下来放在一边,说:“小白,不去。等我,回来。”
姜瑭听不懂他说的话,直接顺着他的手一路蹿了上去,坐在了相行头顶。
他才不管!他可怕鬼了,他不要一个人!
由于姜瑭直接占领了高低,相行又怕下手重了将团子掐死,只能慌得在原地打转。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送剑,可又不想带小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豆子大小的脑容量实在有些不够用,最后想要救主人的欲望更加强烈一些,便让姜瑭坐在他的头上朝着深谷一路狂奔。
姜瑭险些被颠下来。原来大块头都是慢吞吞的,今天直接在山路上飙车。他自己跑起来还没什么感觉,坐在他头上的乘客就十分难受了,四只爪爪死死抓住相行的头发都不够,要整只全部趴上去才行。
相行顶着一头被姜瑭抓乱的头发赶到了深谷边。此时深谷上方弥漫着厚厚一层黑色的雾气。那是主人平常撕碎了神魂后镇压天悲谷的灵力,现在竟然已经从谷底涌上来了。
他是亲眼看着主人跳下去的,但此时此刻他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主人回来。
乱糟糟的头发里钻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姜瑭有点晕车,现在只想赶紧下车,顺着相行的肩膀和手臂滑了下来。
四肢发软,姜瑭落在地上顺势一滚,还想像往常一样用屁股刹车,谁知自己就在深谷边上,还没来得及刹车,脚下一空,整只团子失去重心,咕噜噜滚了下去。
相行目瞪口呆!
“小白!”他眼巴巴看着小白跳下了深谷,从刚刚踏足这里的第一秒就那么的义无反顾。
小白为什么跳下去?!
它难道知道主人也在下面,所以去帮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