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的许多天里,蓝采君都在芙蓉殿等着蓝雪前来给他认错。
那一天,蓝雪竟然从头至尾,都没和他说一句话。最后,还撇下他,径自给九公主送葬去了。这让蓝采君十分恼怒,觉得蓝雪太不给他这个父君体面。他决定,冷上蓝雪一段时间,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回宫后,他不但没有亲自安置蓝雪,甚至连宫奴也没有派过去。他心想,蓝雪刚刚回来,除了自己和蓝家,没什么可依仗,蓝雪识相的,自会到他宫中求他。毕竟,他是她的亲生父君,她不与他亲近,还能与旁人亲近不成?
他一向急脾气,这一次,很是沉下了气。但事实证明,蓝雪就是个不识相的,自从宫门一别,蓝采君再没看到她的影子。等蓝采君着急起来,暗中派了宫奴打听,才知道蓝雪根本没住在他费尽心机争取的宫殿,而是去了之前九公主所住的东五所。
蓝采君被结结实实的气了个倒仰。不说当初九公主搬去东五所的时候,他没少在宁皇面前说九公主沽名钓誉之类的话;只说九公主住进去之后,隔三差五的吐血排毒,那地方还是人呆的地方吗?蓝雪,是不是想气死他?
怒气冲冲的冲到东五所,蓝采君不出所料的连个人影儿也没逮到。他这才开始真的慌了。怎么办?他一边派人去请蓝侍郎,一边转身往宁皇议事的轩辕殿赶。
他就不信了,他管不了自己的女儿,宁皇也能不管了。
蓝采君这边风风火火,攒了一肚子的气。刚出东五所,他遇到了说说笑笑走进东四所的荣贵君父女。他假装没看见的走开。经过花园的时候,又看到尤淑君正拉着一脸天真烂漫的十六公主散步。蓝采君不由的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悲惨的父君。
当然,这首先得除开后君那个更倒霉的家伙。
来到轩辕殿外,他也不要人通报,急急的就往里闯。但他才一只脚踏进殿门,就见一向沉稳、不喜形于色的太女任红彦,沉着脸向外飞快的走了出来。他一愣,听到任红彦问,“蓝雪去了鬼哭崖?”
蓝采君眼睛一下瞪大了。任红彦便也明白了,抬脚继续大步向前走了。这时,宁皇也脸色不虞的向外走了出来。蓝采君连忙伸手拉住宁皇的衣袖。
“陛下,蓝雪真的去了鬼哭崖?”蓝雪跑去鬼哭崖做什么?虽然,宁皇封锁了消息,但他还是听说,九公主就是去了鬼哭崖才再没回来的。
“莽撞!”宁皇皱着眉头,甩了甩被蓝采君拉住的袖角,看着任红彦离去的方向,皱眉道。蓝采君一愣,不懂宁皇说的是太女,蓝雪,还是,他。
“陛下?”
“蓝雪是去了鬼哭崖。”宁皇道,“你来之前,她特地派人来告诉太女。”
仔细算来,蓝雪也归来几日了。但在这几日里,她一未正经向自己这个母皇问过安,二也从未踏足过东宫,主动向太女投诚。像是完全不知禁军和羽林卫的事一般,她早出晚归,毫不避讳、大张旗鼓的追查任玖之事。完全不觉得蓝雪和任玖能有多深感情的宁皇,见她如此作态,只觉得蓝雪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不过,这倒让她觉得,蓝雪有几分可用了。
只是,任玖已逝,这一页还是尽快翻过去的好。
对宁皇的心思,蓝采君一无所知。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想蓝雪为什么特地派人告诉太女她去了鬼哭崖。太女匆匆离开,难道是去鬼哭崖找蓝雪了?太女可是堂堂储君,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蓝雪赶去鬼哭崖送死?还有他的蓝雪,哪里不好去,为什么总选这些要命的地方?想不明白,他不禁抬头,想要向宁皇求助。可等他将头抬起来,才发现宁皇也已经大步走了。
蓝采君不禁更加着急了……
任红彦是在鬼哭崖下的树林里找到蓝雪的。阳光正好,蓝雪面朝太阳盘腿而坐,窈窕纤细的腰身挺的笔直,脑后仍旧用金丝相缠的大辫子有一半随意的卷铺在地上。温暖的阳光透过冬日的树杈,斑驳着洒落在她平静、艳丽非常的侧脸上,竟是诡异的和谐。看到这一幕的任红彦,微微顿了一下。
蓝雪与任玖,是兄弟姐妹中,年岁挨的最近的两个。她只比任玖小了四个月。只是,从前她们并不亲密;跟随任玖出质后,人人都觉得这二人必是宁皇室中关系最为亲密的姐妹了。可惜了,任玖又早亡离世。
掩饰了心中所想,任红彦提着马鞭,缓缓走近了蓝雪。
“你准备让我接手禁军和羽林卫吗?”
“你想接吗?”任红彦在蓝雪的身边停下脚步,回问。
蓝雪坐在鬼哭崖下的第一个迷阵中,任红彦心想,她至少在前山是看过了的。后山阵法重重,她一定没有深入,却又将她约到这里,是想告诉她,这后山的秘密,她最好不打自招,否则,她一定会探寻?
倒是,正合她意。
“我当然是想的,”蓝雪半仰了下头,像是被太阳刺疼了眼,“这些年,我一直都在为接手禁军和羽林卫而努力。但,太女殿下,我不是孤身回来的。”
当年,任玖选蓝雪共同出质的同时,也为她铺就了归来后的路。她是预定的禁卫军兼羽林卫统领。复仇计划若是成功,这样的位置能最大限度的保障蓝雪应得的权柄;而复仇计划一旦失败,她也能护住宁皇室一起离开。
“哦,黑甲军。”蓝雪没有掩饰,任红彦自然知道随她归来的队伍里都有哪些人。放下手里的马鞭,她也盘腿坐在了蓝雪的身边,“你是没信心成功让黑甲军并入禁军或羽林卫?”
“你不问黑甲军的来历?”
任红彦摇了摇头,“蓝雪啊,你我之间,不要这样试探好吗?你知道我是信你的。不是信你对我任红彦有多忠诚,而是我信,她和陈芝明教导出来的学生,都是会以护卫大宁为终生目标。既然我信你,或者说,信你的师傅们,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结果。”
蓝雪哼了一声儿。但任红彦知道,她对这个答案是满意的。
“黑甲军由我大宁的边民组成。”蓝雪说,“他们的家被战争毁了,想要重建太难了。陈芝明奉命去往安国的路上,暗地里招募了他们,并安排他们分批去了安国,藏身之地就在安京附近的台山。”
竟然是边民。无法为民,只能当兵,而且是只能秘密在敌国训练,可见他们心中的仇恨。任红彦只觉心脏被密密麻麻的疼痛侵蚀。明面上,蓝雪是在告诉她黑甲军的来历,但何尝不是在提醒她,身为太女,她有太多的不够格。
“是我大宁边军,又是陈将军招募,你来统领,孤只有更信任不过。你也知道,因缺乏得力的将领,这些年禁军和羽林卫并没能足够发挥他们的效用。如何整顿调整他们,是你的事,孤不会插手。”
这些年在安国,蓝雪对任红彦并非一无所知。被陈芝明带着,她与原本毫不关心朝政的她也完全不一样了。整体而言,她对任红彦是有好感的。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任玖才回宫没多久就被逼出宫,还被顺势发了讣告。蓝雪不知道此事中,有多少人伸手,但只有任红彦,她认为不可原谅。
人,是她执意要迎回来的,但她,却没能将她护个周全。何如不归?何如不归!
将人约到这里,蓝雪就是要让任红彦亲眼看一看任玖的殒身之地。任红彦话说的真诚,却没能将蓝雪打动。她今日的主要目的,并非禁卫军和羽林卫。
她说,“这里,前山被人洒下了吸引毒虫的药粉,后山,又被人布下了重重阵法。前山与后山交界之地,又被人特地放养了一群足有两三百头的野狼……太女殿下,你能否告诉我,为何是此地吗?”
任红彦知道,蓝雪要问的,正是任玖出现的,为何是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