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听闻是知府家小厮来请,还颇为纳闷,待跟着管事一路进了二门、三门,最后直入小姐闺房,见到纱幔后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这才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玉珠结结巴巴地解释:“昨......昨夜还好好的,今早一睡到巳末,就......就浑身发热,昏迷不醒了。” 大夫执起一段皓腕诊脉,只觉入手的肌肤烫得灼人,又兼脉象凶险,便不自觉拧起了两笔花白的眉毛:“观是风寒,我先开一剂药,等小姐醒来再唤我。” 一剂药给楚玖喂下去,未见成色,一屋子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楚家大公子刚满两岁的娃儿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姨、姨”,听得李氏眼眶发红,怕过了病气给小孩儿,遂赶了大儿媳出去。 老大夫揪掉了两根手掌长的美髯,内心的焦灼不比楚家人少,等到暮色四合,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李氏拉着楚玖的手,泪眼婆娑地刚唤了一声“晚晚”,就见她惨白干燥的双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便又昏了过去。 李氏脸上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顿时变成了倾盆大雨,几乎不能自持,幸好一旁玉珠机敏,“呀”了一声,赶紧跑到四壁,把窗户打开了。大夫问,她便道“我方才听到,小姐约莫是说了‘通风’两个字的。” 大夫摸着胡须一脸深思,当是时,楚家老爷风风火火地从外门走进,后头还跟着几个信城有名望的大夫。几个大夫轮番会诊了一番,最后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讨论,俱是眉头紧锁。又一阵,檐下秋风乍起,撩得窗边铜铃叮当作响,几个老大夫搂了搂肩,皆觉周身泛起一阵凉意,转头看,闺房无论门窗俱是大开。 现下已是深秋,前日刚下完一场秋雨,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怎的知府府上,小姐闺房还门户洞开?更别提小姐还疑似风寒。 当先被请来的大夫于是将原委这么一说,楚玖在睦州素有医女之名,他们与其相交甚笃,也知此名不虚,对于她说的话,还是确信几分的。 这病来势汹汹,脉象如水漂木,举之有余,按之不足,状似风寒,却较风寒凶险,着实让他们头疼。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将楚玖唤醒,听她方才吩咐丫鬟的,心里想必已有对策。 只是楚玖这一睡,便是足足三日未醒。 第二日府上来了一位贵客,言说要见楚玖,楚父不敢怠慢,便引着进到三门遥遥见了一面。 第三日还未醒,且楚玖面色愈发苍白,药水渐渐灌不进,连日未休息的李氏终于病倒。症状起先与楚玖相似无二,却在当天夜里醒来,上吐下泻不止。 这一家愁云惨淡万里凝时,先前来访过的贵客带来了一样东西——一封柳枝封笔的信笺。楚家大郎着笔,隔天这封信便由一只腹部带青的鸽子传到了医谷。 鸽子飞出楚府这刻,楚玖就从混沌中挣脱,病痛让她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又似一滩浆糊。想张口说话,喉咙嘶哑得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想抬手写字,浑身酸软得抬起眼皮都艰难。 玉珠却喜极而泣地奔出去叫老爷公子了,听着他们说已经传信医谷,楚玖气得差一点再次昏厥。 她到底小瞧了“剧情”的威力,在原文中楚玖可没病得这么重,她甚至还有精力给秦沐皖使绊子,一路祸害到楚家阿爹阿娘甚至她襁褓中的侄儿都染病。而现在,因为她给出了能影响剧情的提示,所以病成了植物人。 她给楚父传信禁止灾民进城,于是她当场昏厥,一日方醒;醒来后给大夫提示通风透气,于是再次强制昏迷,三日方醒。这下醒来倒好,干脆夺了她一切能泄露剧情的能力,楚玖怀疑,若不是她再昏迷下去会导致这具身体得不到能量补充直接歇菜,影响到后面的剧情,她都不可能醒得过来。 系统曾经说过一旦进入任务世界,它除了必要的提示不会再与她多做交流,因为有“规则”会代替他进行惩罚或者奖赏。 在等待秦沐皖身披金甲圣衣从天而降的时间里,楚玖的状态一日好过一日,这是剧情没有偏离,“规则”对她惩罚力度逐渐减弱的效果。 因为没有她的拖累,李氏的状况也渐渐好了起来,楚府上下对这个还未现身的医圣无不感激涕零,直道是那封信带来的希望。 这日信城门口守卫拦下了一个没有公文没有路引的青衣女子,女子一身青色弹花暗纹素衫,纤细的腰身上扣着一条竹纹墨色腰封,下坠一条碧玉滕花玉佩,除此之外周身无一饰品点缀,连一头及腰的乌发也仅用一根墨玉簪子半束。然她身形高挑纤细,兼具女子柔美与男子洒脱,这番打扮不仅不显突兀,反衬出她与这个世界女子背道而驰却惊心动魄的美来。 许是和睦州犯冲,秦沐皖进城时便与守卫发生了冲突,她恼火不已,便指着那侍卫道:“你面黄无泽,白睛暗浊、黑睛色滞,又鼻头铁青,心胃痛已入膏肓,赶紧辞官喝药保命去吧。” 那侍卫被她训得一愣,随即想到了近日来夜里腹痛难忍的毛病,额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水,未做阻拦,青衣女便进了城。 临街一酒肆二楼厢房里,华服男子与青裳先生临窗而立,先生摸着山羊须笑眯眯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秦姑娘,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饶人,一张嘴便能将人活活堵死。” 他话里没多少称赞,可说道时语气暗含赞叹,脸上表情亦是轻松,暗含了几分怀念在其中。 似他这样一个王府幕僚,上有皇帝疑神疑鬼,下有外邦虎视眈眈,朝局动乱天下不宁,他们每走一步都如陷泥潭,仅能靠着王爷这根竹竿在泥潭中缓步前进,能欣赏这样一个嬉笑怒骂皆随心意的女子,便是已彻底拜服在她的个人魅力之下。 他身边的男人眸色渐暖,却不答话,再看了一阵,便甩袖走。 “去楚府。” 方走至酒肆前的青衣女止步,抬头,锐丽的眼睛往二楼窗户一扫,捉到半个似乎迫不及待的背影,眉头一拧,俏色的唇也渐渐抿紧。 心里那抹无法忽视的酸涩和愤怒开始膨胀。 秦沐皖行至楚府,略微扫了一眼朱漆大门旁的两个石头狮子,扣了两下铺首衔环,就有门房给她开了门,见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很是面生,且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好相与的样子,当下心里便生了怯意,惴惴道:“敢问姑娘可是有要找的人?” 秦沐皖掏出了一张柳枝信,门房眼睛一亮,赶紧迎她进去,回头冲着还在忙碌的几个小厮婢女高喊一声:“快去告诉老爷,医圣来啦!” 这一嗓子“医圣”喊得所有仆从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俱是目不转睛地朝着秦沐皖看过来,起先是无比兴奋崇敬的,待看清是个不过双十的女子后,便渐渐化为了质疑和审视。 这种眼神自穿越后秦沐皖见得最多,可是再叫她见一百年,她也不会习惯。先前在王府,她已经收服了王府上下,再没人对她有半分质疑,现在一转到睦州,一切便要重头再来? 她是不愿的,明明是这家人病入膏肓了求她来治,他们凭什么质疑她? 在二门见了楚父和楚家大郎,二人见她年纪不大,更是个女子,却拿了医圣的信物,但因自家女儿/小妹年纪轻轻也已熟读医理,便也不敢轻视,更升起了些许惺惺相惜的好感来。 再说楚玖这边,今日她终于能开口讲一两句简短的话,便知道,约莫是秦沐皖快到了。她嘱咐玉珠将仍住在府中的大夫请来,玉珠前脚刚走,相逢一幕的另一主角便姗姗来迟。 平心而论,祁连麟幽的长相并不符合他那颗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心,他长得好看极了,面如冠玉唇若点朱,鼻若悬胆凤目风流,乃所有穿越男主的标配,足够招蜂引蝶,也足够冷血无情。 他并未在楚家人面前遮掩过他的身份,因此楚玖见他进来,虽不能下地,也在床上微微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垂头叫了声:“见过王爷。” 祁连麟幽摆手“你病还未好,不必多礼。”再看她染了盈盈笑意的唇畔,道:“今日能说话了。” “劳王爷记挂,也能将前几日未问的安补上了。” 许是久未开口的缘故,楚玖的声音还是嘶哑的,不好听,与之前在林间相见,她温柔耐心地询问灾民时犹如淙淙泉水悦耳清脆的声音有如天壤之别,却因她眉目间一如既往的温驯柔和,叫祁连麟幽骤然想到了她还是个萝卜丁的时候,柔柔地叫他喝药的情景。 楚玖道:“听闻王爷给了家父一封柳枝信,请医圣下山,小女受宠若惊,在此感谢王爷大恩。” 他方回神,道:“不必,你先前也曾救过我。” 楚玖适时地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祁连麟幽不欲多说,正要离开,却见楚家父子引了一人进来,与他直直碰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