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胭迷了心智。
她踮脚,再踮脚,双脚悬空,爬上围栏最下层,她再爬一层,再靠近一些,她就能掉下去,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切。
最后一步前。
“陈胭。”不远处,一句急切又敞亮的呼唤。
陈胭没听到。
“姐姐!”他喊得更大声了。
陈胭醒了。
她彻底清醒了。
陈胭看着底下奔涌的江水,在黑夜中幽幽发光,那些呼喊她下去的人通通都不见了。
顿时,后背的冷汗透了。
陈胭冷静下来,她有一万个想死的瞬间,却敌不过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还没有看过未来。
不管未来会变好还是会更糟,她都想要亲自看一看,这样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她慢慢从围栏上爬了下来。
江边吹着很大的风,吹动她透湿的衣袂,裹挟着冷气胡乱又肆意往她身上蹿。
陈胭缓慢挪动自己的身体,面对些小脸苍白的谢凛。
两人面对面站着,目光对接。
他的身体似乎在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他秀气的眉紧紧蹙起,漆黑眼眸中意味不明,好看的薄唇也抿着,抿出一道冷淡至极的线条。
他慢慢走到陈胭面前。
谢凛的心是赤忱的惶恐的。
他之所以颤抖也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害怕,他看见陈胭用手撑着围栏双脚悬空的那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停滞住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最后,陈胭主动和他说了话。
她问他,你怎么来了,用最平淡的语气。
谢凛依然抿着唇,他没说话。
陈胭又说,你也没人要了是不是?
谢凛这才轻轻点了下头。
陈胭叹气,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他发根还是湿的。
“我也没人要了,阿凛。”陈胭声音疲惫,又讽刺地笑,“真可怜啊,我们俩。”
那一晚上冷极了,两人互相依偎在桥边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陈月红带着街坊邻居找到他们两人。
陈月红眼眶红着,蓬头垢面,走过来拉喊了句“胭胭”。
这次她对陈胭没有咒骂没有责怪,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了一句:“回家吃饭吧。”
“吃饭”似乎是她对陈胭“约定俗成”的道歉,此话一出,好像两人之间所有的矛盾隔阂裂缝都能轻而易举被修补了一样。
邻居李阿姨苦口婆心着蹲下来说好话:“和你妈回家吧,昨晚你妈都急疯了,满大街找你呢,一晚上没睡。”
说话的时候,陈胭瞥了陈月红一眼,她撇过头,擦了下眼角,似乎有了些愧疚。
“我不想回去。”陈胭开口,手拉紧了谢凛,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李阿姨看着谢凛叹气,絮絮叨叨着:“胭胭,你自己离家出走,把人谢凛也带了出来,像什么话?不要闹脾气了,跟你妈回家吧。”
陈胭梗着脖子:“不是我离家出走,是她让我滚的。”
李阿姨转头看了眼陈月红,她呆愣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又偷着擦了眼泪。
“你妈刀子嘴豆腐心,她讲完也后悔了,都是气话,哪能真的让你滚,亲母女哪有隔夜仇?”
李阿姨作为街道办妇女主任,人人夸赞的热心肠,驾轻就熟做着和事佬工作。
“你妈不容易,一个人带着你,医院工作又累又苦,还挣不到几个钱,你马上就上高中了,什么都要用钱,她也急啊也气啊。”
陈胭苦笑冷笑,笑完又哭:“对,我知道她很累很辛苦,她一天上十多个小时的班,要给病人端屎端尿,还要受气,受病人的气受家属的气受领导的气,所以我从来不敢违背她,不敢忤逆她,我不敢不听话,不敢考第二名,不敢做一点点出格的事情……我想让她高兴,我不想让她失望,可是我又容易吗?她离婚是我的错吗?爸爸不给钱是我的错吗?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我的错吗?”
“妈,是我的错吗?”她大声问。
陈月红受不了女儿的质问,她眼泪决堤似的往下掉,擦都擦不赢,她呼吸不畅身体起伏,还不想让陈胭看到她这副没自尊的狼狈样子,于是背过身去,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昂头看天,似乎这样眼泪就掉不下来。
顿了几分钟,她又转过来,不敢直视陈胭,只敢看着地面,向陈胭示好:“胭胭,和我回家吃饭吧。”
她维护着所谓长辈的尊严,始终不肯将“对不起”这三个字说给自己的女儿。
没有一个道歉,陈胭其实可以继续犟着,可以控诉她质问她,可以和她吵和她闹,可以发脾气大发雷霆,但她没有了。
陈胭看着陈月红乌青的眼眶蓬乱的头发以及粗糙无比的皮肤,似乎一夜之间,她就苍老了很多。
她确实也不容易,这些陈胭都知道的。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陈胭再次妥协了。
妥协,似乎也成为了她生活的常态。
如果陈胭知道,未来,她的人生会因为妥协而变得一地鸡毛,她可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和陈月红抗争到底,她要听到属于她的,妈妈欠女儿的,响亮的道歉声!
可是她没有选择抗争。
……
算了,陈胭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算了吧。
陈胭看着陈月红的脸孔,越看越觉得她可怜。
爱一个人,才会妥协,才会心疼她的可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