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景胜喝一杯的邀请后,于知乐翻出手机。 出行软件上,一个接一个的代驾单,她却没什么心情去抢。 哈出一口薄薄的白雾,于知乐刚要把手机放回兜里,不想它震了起来。 重新拿出来,敛目瞄了眼。 屏幕上,一个瞬间让她心烦意乱到顶端的名字。 看向远方金色的车流,于知乐又重重呼出一口气,才跟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接通电话。 “喂,妈。” 她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感情。 “你那有钱吗?”对面人亘古不变的开门见山。 于知乐没回话。 “他们找到你爸工地上去了。”妈妈声音陡然放低,像是身边匿着恶鬼一般畏缩。 “你自己钱呢,”于知乐反问:“一个月三千二的工资,也不少。” “知安上学不要钱啊,他谈了个女朋友,还是个县副局长闺女,”妈妈又得意起来:“讨好人家女孩子肯定要下功夫的,买条项链都千把块。” 身上在变冷,于知乐把手揣回兜里:“他这个月跟你要了多少?” “三千。” “你自己就留了两百?”夜里的风把于知乐鼻头冻得发红,她有些好笑地问。 “我跟主家一块吃一块睡,要花什么钱,”妈妈回归正题:“你人在哪呢,我说晚上找女儿有点事,过会就得回去,晚上要烧茶,他家老太婆凶的呢,回去晚了肯定又要多话。” “1912。”于知乐说。 “又跑那鬼地方干什么哦,好女孩子会跑那种地方?”妈妈絮絮叨叨地责备:“快点个,我在三元巷这边农行等你。” 她又把声音压得轻不可闻:“他们在你爸宿舍等着呢,几个人把他押着,钱到账才肯走。” 于知乐沉寂半晌,闭了闭眼回:“我过会就去。” “好,快点。”妈妈再度催促,便挂了电话。 于知乐直接打车去了三元巷农业银行。 妈妈果然已经在那里,站在陈列ATM机的那个屋子角落,怔怔瞧着某一处卖呆。 她头发扎了个凌乱的揪,脖子上的红围巾还是她三年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看不下去,真看不下去。 于知乐别开眼,快步往里走。 玻璃门缓缓移开,于母看到人,一下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不想寒暄,于知乐单刀直入问:“爸要多少?” “五万块钱,有不有?” “我卡里只有四万多。”于知乐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卡。 “四万多少?” “四万三。” “跟甜甜借点呢?凑个整。”妈妈提议。 于知乐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借。” 上周刚跟张思甜合计过甜品店的年收入,她又说:“就这么多,多了没有。” “行吧,”妈妈遗憾地耷眉毛,从身上挎着的小包里,摸出自己手机,拨出去:“老头,知乐这边只有四万诶,你问问他们能不能通融下呢?” 静悄悄地等了两分钟。 往来取钱的人,时不时把冷风放进来。 并且用怪异地眼神打量着这对在边上交谈,看起来颇为格格不入的母女。 “可以的!”妈妈挂了电话,露出庆幸的笑,望向快要比自己高一头的女儿:“知乐,他们说可以的,你快把钱转过去。” 于知乐没应话,走到一台空机子旁边,插卡,操作。 妈妈跟在她旁边,嘴不停,像得了巧的小姑娘一般雀跃:“我就侥幸报了个四万,竟然也可以,这样好留三千给你。” 按密码的手一顿,数秒,于知乐继续动作,摁完剩余几个。 同行都是实时到账,没过几分钟,那边来了电话,妈妈长松一口气。 走到银行门口。 于知乐问:“你怎么回去?” 妈妈回:“走回去,又不远。” “嗯。” 再无对话。 临别前,妈妈感激道:“爸爸说谢谢你。” 于知乐不吱声,她想“嗯”一声,鼻子像堵了,终究没应出来。 习惯了女儿的闷葫芦性格,妈妈说:“你回去,我也回去了。” 于知乐把卡攥在手里,片晌,拿出钱包,把里面四张一百的全都拿出来,交给了她妈妈。 妈妈眼眶一下子通红,推就着,说不要。 于知乐有些不耐烦,冲她:“拿着好吧!” 中年女人接下了,望着她,眼睛还是热的。 于知乐想了想,又把手套从兜里拿出来,塞给了妈妈。 妈妈刚才颤颤巍巍拿手机的时候,指头上面泛滥成灾的冻疮,怵目惊心。 “你这小丫头,又把手套给我干嘛。”妈妈哭笑不得。 于知乐回:“你手套呢。” “忘戴了。” “就戴这个。”于知乐再度把手放回衣兜里,像是在拒绝接纳一整个世界:“我走了。” 她在道别。 妈妈低头瞅着这双手套,泪花就悬在眼边,险些掉出来,她弯了嘴角:“贵不贵啊,还是皮的呢。” “pu皮的。”说完这句,于知乐转头就走。 — 同一时段,刚在女人那受过挫的景胜,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再逗留酒吧找乐子。 他回了公寓,垂头丧气地按开密码锁,脚一进门,玄关的灯便亮了起来。 随着人往里走,头顶的感应灯和中央空调也依次打开,整间屋子,一下子变得通明而温暖。 景胜把大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抱上搁再茶几的笔记本,就跑去了落地窗边。 一面墙的玻璃,几乎映上了整个城市的光怪陆离。 景胜坐到地毯上,撑腮,按开机键,打算看会电影,借影浇愁。 刚进主屏,右上角就跳出一个邮件提醒。 景胜点开来。 附件名为,“陈坊三百一十七户房主信息及联系方式.xlsx” 他爸秘书发来的。 草啊…… 景胜当即想把电脑砸下楼,砸个粉身碎骨。 男人暴躁地搓乱了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小油头,点开文件。 狂滚着鼠标中轴,一拉不见底的表格,让他从一身的暴跳如雷逐渐变为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光想砸笔记本,还想和它一块殉情。 啊,头好疼。 景胜扶额,开始慢吞吞往上拉,吐槽这些人名。 张建邺。 建邺,建哪去了,咋还住那破地方呢。 张春凤。 也没见您飞上枝头当凤凰? …… …… 赵财全。 朱来富。 邹大福。 我还周大福,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切身实际点取名? 景胜狂捏眉心,还是他景胜,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显而易见,他的脸,便是巧夺天工的风景名胜。 “Z”开头姓氏结束,继续“Y”。 杨…… 袁…… 于…… …… 等等等、等一下,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景胜停住鼠标,又慢吞吞地把表格往回扯。 最终把光标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房主:于知乐。 于知乐…… 同名同姓? 景胜立刻回头抓手机,调出于知乐的号码,接着凑近屏幕,视线一点点那排后边挪,对数字。 “132……” 光把男人面庞映得莹白,嘴也不自觉念出声。 “7956……” “653X……” 挖靠! 景胜险些踢翻笔记本电脑,一毛一样,真的是她! 这么巧? 景胜愣在原处,眼弯弯,好不得意。 哈,哈哈,拽得了一时,强不了一世,撞爷爷我头上来了吧? 今天的你对老子爱理不理,明天的老子让你下跪在地。 他迫不及待想打个电话过去耀武扬威。 下一秒就想起,自己已经被这女的拒接拉黑。 那又怎么样,景胜勾着唇,拿高手机,给宋助理打了个电话。 — 接近十点,于知乐回到家,换好鞋,抬手按了两下灯,没反应,屋里还是一片漆黑。 于知乐蹙眉,这时才注意到门板上,贴着一张小区停电通知。 可能是下午贴的,晚上八点到明早六点,请住户做好准备。 于知乐把它撕下来,团了团,抛进了摆再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转身往里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白蜡烛,拧开燃气,把它点着。 噼噼啪啪轻响,烛光从灯芯跃出来,霎时照亮了这间逼仄的小屋。 除了卫生间有间隔,其他地方几乎连在一块,煤气灶姑且作厨房,边上的桌椅身负重任,兼职餐桌与书桌。 床挨着墙,用个帘子一挡,就算卧室了。 虽然一整天在外面,晚上才回来,这里收拾得倒也算干净。 墙上贴着几张披头士的海报,枕边有书,一些陈旧的唱片被齐整搁置在床头柜的铁丝框里,床尾是一把吉他。 于知乐悬平了蜡烛,往桌上滴油。 一滴接一滴,她有点出神,无意瞄见桌角有一盒白万,也不知道几天前忘在这的。 把蜡烛按在还未干涸的烛油上,让它稳当当站牢,于知乐才松手,去够那盒香烟。 晃了晃,有敲在纸盒壁上的轻响。 于知乐打开盖子,就剩一根。她把它抽出来,一手撑着桌缘,一手把烟停在蜡烛上边,静静地点。 烛火摇曳,烟头慢慢被引燃。 一缕青烟袅袅起,有细细碎碎的红光。 手离开桌子,于知乐把烟夹在指间,吸了一口。 深吸。 又从唇心拿开,缓慢地,将那些烟草气呼出来。 桌上的手机亮了。 于知乐敛目,是一条短信提醒。 于知乐抖了抖烟,点开,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就一个字,“老” 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陌生号码,往她手机里面,纸片一样地飞消息。 并且,每则短信里,都只有一个汉字。 从下至上,刚好可以连成一句话。 “老” “子” “有” “十” “个” “手” “机”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简直了,于知乐闭了闭眼,不想理睬。 没过两秒,又是新一轮“一字短信”轰炸。 “有” “本” “事” “全” “部” “拉” “黑” “啊” 于知乐:“……” 不可理喻。 于知乐不禁呵然一笑,自己都被这傻逼逗乐了。 片刻,女人脸色回冷,夹着烟,选了最后一个号码,给他回了两个字: “无聊?” 几秒后,对面在同一号码回道:“嗯,无聊。” 他还加了个颜文字,看起来很委屈的颜文字,●︿● 仿佛在装可怜,又好像在耍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