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一拍大腿:“矮呀!要早个一两天,哥身为最得宠的皇子,给你赐座城都没问题。这不,昨天我爸爸已经死了!!你说巧不巧!”
这陶九九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呢:“巧!”
心情低落。昨天?不就是她在都城门口,遇到好几拨人往城里冲的那天吗?
李哥也心情低落:“我哥哥眼看要登基了,但我爸爸有遗诏写得清清楚楚立我为继,我哥不杀我能安心吗?!昨天一大早,我人都没睡醒,衣服都没穿,就被揪起来逃命,一直逃到现在。”一动就屁股痛,倒吸着凉气一挪一挪的:“你说我这运气,好不容易投个好胎!”
想了想,转身把脱在榻上的外衣拿过来给她:“要不你拿去卖点钱吧,先紧着咱还活着的爸爸。”
陶九九看了一眼已经全是破洞的烂衣服,布料好有什么用,这状况别说卖钱了,保暖都指不上它。一脸感动:“叫咱爸再挺挺也行,哥,衣裳你还是丢了吧,反正也没啥用。”
李哥很羞愧,舍不得丢:“上面还有金线呢,凑活穿呗。”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敲门叫:“郎君郎君,公子答应借人给我们。追兵将至,我们现在就得上路了。”
李哥高声应:“知道了。”
陶九九连忙催他:“行了行了你快跑吧。以后多的是机会说话。我家在庞城乌山,叫张九九。你记得来找我。”
李哥犹豫:“要不你也跟我走吧。”
“算了吧。我拖家带口的。到时候我们再给人一锅端。我们得保留火种,分头跑。”
李哥一想也是,慌手慌脚地穿上破衣裳,边穿边叮嘱她:“等着啊,娇。哥东山再起就去找你。带着你喝香的喝辣的。”
告别前,两人进行了一个告别的永抱。
“这里世道艰难,要坚强啊。”李哥认真地说。
“你也是。”陶九九用力拍拍他的背。
完成先别,李哥有些狼狈地一瘸一拐跑了。
陶九九蹲在窗下,很快就看到一行人从驿所侧门出去。
随行的剑士们换了衣裳,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是谁的人,簇拥着那些李哥的仆人。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背着受伤行动不便的李哥跑得飞快。
在隐没于黑暗中前,李哥回头,对着这边挥了挥手。
过了一会儿,陶九九才偷偷摸摸溜回篝火堆边。
大家都还在睡。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接通贾宝贝。
贾宝贝还在熬夜玩游戏 ,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你就没问问你李哥,他是怎么去那边世界的?”背景音是枪林弹雨,想必正在游戏中厮杀。
“没来得及。不过我猜,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事。他以为自己是被雷劈的,什么也不记得。”陶九九走远一些,假装在欣赏夜色,免得被人发现自己自言自语:“好烦。他也没钱。他要是有钱,还可以想办法给张父弄点药。对了,你说,在这里遇到他是不是太巧了?好奇怪啊。”
贾宝贝沉默了一下,问:“你不会出发执行任务那天,口袋里带着那只钻戒吧?”
陶九九这才想起来:“卧槽!”
她是打算去第十科报到后,用快递寄出的。后来没顾上,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贾宝贝感概:“每次我以为你已经在极限的时候,你总是能出乎意料地刷新我的认知,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浅薄!姐妹,鬼就算形体化成灰,只要寄生的本体还在,那就不能算是完全湮没了好嘛。并且你既然是他转世的机缘,肯定是会在命轮上与转生后的他有纠葛的!你遇见他算什么怪事,你说你生下他我都不觉得奇怪!”
真是恨铁不成钢:“我跟你讲,你这事要是被上面知道,属于私纵犯罪分子你知道吗?别怪姐妹不提醒你,你是卧底,他是目标人物,你报告上说当场击毙,私下却把人给放了,还协助他跑了,这种情况是要上审判庭的啊!”
陶九九嚎得痛心疾首:“别骂了别骂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就说说你,读书的时候在读什么,光和你那个初恋谈恋爱了吧。”
说完才自觉得说错了话。立刻噤声不语。
陶九九仿佛没注意到,含糊地说了一句:“挂了。”
但挂之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二句:“委员长?委员长?听得见吗?跟您解释一下,刚才说的话都不是真的。我们闹着玩呢,哈哈哈哈。你今天过得好吗?一定要好好吃饭,保重自己的身体呀。三族之民是万万不能失去敬爱的委员长的!”
没得到回音,这才很放心地挂断了通话。
可刚挂了,就看到远处天边的暗影似乎有什么不对。
一开始,她以为那些天际黑色的看上去宛如沉睡猛兽的阴影,是山川之影。
可后来渐渐发现不是。
同时,镖队插在车辆周围的小旗,突然无风而动,上面的颂字闪耀不止。
她直觉得,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甚至叫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来不及思考,转身边往回跑边大叫:“阿父!阿母!快起来。”一路过去,慌乱地踢醒所有沿途的人:“快进驿所里去!”
人们一片慌乱。
镖队的人已经醒了,也看到了旗子的异动。
但并不太以为然,大声喝止慌乱的人群:“常有之事。这种程度不会是什么大东西。”
大家犹豫起来。
陶九九不管,拉着张父张母就往驿所楼里跑。
远处的不病踌躇了一下,也强行拉着不肯动的妹妹跟上。
陶九九冲到驿所中,再回头时,就发现不过几分钟,那黑暗已经无声地将所有的旗帜吞没了,甚至是守在最外围的镖人——他们淹没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拉车的马匹在被吞没前,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嘶鸣。
天地好像都消失了,只有这驿所仍然存在,而四面八方的黑暗还在不断地缩紧。
“关门!快关上所有的门!”陶九九转身跑向窗户。
张父张母也反应过来,连忙去帮忙。
那侥幸跟着进来的人们吓呆了,下意识地按自己听到的声音去做。至于驿所人员,早就冲向各处。
楼上的公子不知道在做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剑士们也不知所踪。
陶九九手忙脚乱地去关那些窗户。
眼看着外面的黑暗已经扑来。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驿所逼近。
不病正在大门处,努力想把门关上。可外面的人想进来,拼命地叫喊着向内推。
0.5米……
黑暗已经在那些人的脑后。
他们是绝不可能获救了,可却出于求生的本能,决不会放弃。死死地顶着门,不让驿所里的人关上,口中发出可怕的叫喊声:“救命!让我们进来!”
一双双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甚至有一个女人的头就卡在门缝中,死也不肯缩回去。
她身体其它部分被黑暗吞没。独有那颗头颅,仿佛是黑暗中凭空长出的。
这张脸,在不久之前还在笑盈盈和陶九九说话。可现在却无比狰狞布满了恐惧:“让我进来!”
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来势变得缓慢。它一点一点地向前吞噬而来,顺着那个女人脖子、顺着所有从黑暗中伸出来伸在门缝中不停松开的手,一点一点逼向驿所、接近门缝。
陶九九沉着脸,转身拔出张父腰上那把菜刀,大步跑上前去,顺着门缝用尽全力,猛地挥刀砍下。
瞬时,那些阻止门关上的手与脖子像蒿草一样,被斩断。鲜血喷涌。
不病和其它人顺势合力,终于‘轰’地一声,在黑暗扑上来的瞬间,将门合拢落拴。
但门内大家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全都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注视着门窗的缝隙,怕黑暗会从其中蔓延而来。吞噬一切。也怕危险仍然还在逼近。
这时候,脚步声突然响起。
陶九九猛地回头看去。刹那间眸光如利刃。
却是那位公子,他身着素衣,从楼梯上缓步下来,毫不防备与她四目相对。
那是个如谪仙临世一般的人物——面容柔和嘴角带着笑,眼角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那似乎是他这张脸上唯一的瑕疵,让他不至于完美得不像真人。
而陶九九浑身浴血,仿佛杀神。
*
驿所的人见到公子,连忙躬行退开。气氛也一下缓和了下来。
“外面是夜魇。”他身边的剑士,快步向驿所各个角落去,询问驿所的职人:“有罗盘没有。我们要加固此楼。”
“没有,但楼中各柱是有标注方位的。”职人急忙在前面领路。
公子不理他们,一步步自楼下来,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些断臂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又落向陶九九手上的菜刀。
那只是一把极其普通的刀,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斩断这些人骨。
真正斩断它们的,不会是刀。
陶九九死死盯着公子,表情似乎疑惑,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要向他过去。
在她上前一步的同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得齐齐地后退了一步。
大家看着她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惊觉到别人的目光,沉默着停下来。
这目光中有恐惧,有厌恶,有畏缩。唯独没有感激。
令人厌烦。
只有张父和张母连忙跑上前,半点也不怕她。
张父把她握在手中的刀取下来,急忙丢到旁边,仿佛那是什么会咬人的东西。
张母则用颤抖的手企图抹去女儿脸上、手上的血,却越抹越脏,血弄得到处都是。无助地不停地安慰着她:“别怕,别怕。擦掉就好了。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救人。”自己分明也吓得腿软,却竭力想安抚女儿。
张父沉默地脱了一件外衫塞到张母手里,叫她用这个来擦。转身去查看门栓落好了没有。并把那些残肢断臂收拾成一堆。只有不病上来帮他。
全程所有人,就这样表情各异地远远看着这一家人和不病。
连有几个站得离长生近的人,都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远。
长生很生气,鼓着腮帮子。
整个大堂,只有张父、张母、不病动作发出的声响。
除此之外,便是无声的神色叵测的注视。就好像这家人不再是自己人,而是什么别的东西。因为陶九九做的,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
陶九九不理会这些人,抬头发现那位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楼梯上空荡荡的。她皱眉,有些心不在焉。
不多一会儿,有名剑士下楼来,叫陶九九上去:“公子说楼上有水。小娘子可上去沐浴。”
张母感激不尽,连忙拉着陶九九去。
楼上有专门的浴室,里面东西一应俱全。浴盆好长,足够人平躺还有多,装热水的是个不起眼的木葫芦,虽然小,可里面的热水似乎源源不绝。
剑士拿了几件衣裳来:“我们也没有女人家的衣服。你将就着穿吧。”
张母连声称谢,别人分明也没有问,她却一个劲地辩解:“不是阿九的错。她是吓着了。是怕我和她父亲出事。顾不得太多。她性子日常是倔一些,但是个好孩子。”
剑士并不耐烦。敷衍了几句,便关门出去了。
陶九九要自己洗,张母不肯。帮着她把血衣都脱下来丢掉。拿着水瓢,一遍遍地帮女儿淋洗。
连指甲缝的血丝都仔细地清洗干净。
张母手抖得厉害,动作又快,又慌乱。
陶九九身上的血重。一盆水只一下就全红了。只得再换一盆。她想开口安慰张母几句,毕竟这样的血腥自己是见过的。
虽然犯罪现场少有这样的场景,但是比这更骇人的场景她却见过,甚至在里面呆了很久。这并没有什么可怕。
可终归没有开口。
终于洗干净,陶九九说:“阿母去吧,我再坐一会儿。有些事要想一想。”
张母不肯走,坐在浴桶边细细碎碎,来来去去都那一句:“不必想了。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她语言贫瘠,没有太多劝慰的话可说。显得笨拙。
陶九九原本有些觉得张父张母实在小题大做,连那些声声为她开脱的话,也都很没必要,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其它的人怎么看自己。
她又没有错。
可看着张母,想到自己的妈妈,讲话便软和了一些:“阿母,我饿了。”有些撒娇的意味。
张母这才连忙起来:“你再洗一洗,不用着急,我去找点吃的。”
张母出去,她放松地浮在浴盆中,水暖暖叫人觉得舒服极了。
她脸上原本一直有的淡淡笑容散去,就这样面无表情,静静地浮在那里。
这样才是最舒服的状态。这样才能叫烦乱的心思沉静下来。
她要想一想……得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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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路01号二楼,秘书抱了一大堆材料,进了琴仰止书房。
他手里拿的,全是关于陶九九的资料。
除了她从小学开始的就读记录、每年成绩、当时的试卷,还有自加入治管局后每一个她所涉及的案件。
陶九九,从小成绩差到令人发指,就是抓只鸡来啄,也会考得比她好。
但几年前考治管局的时候,真是用了洪荒之力。竟然考了个当年的总分第一。但心理测试没过。
“从测评看,她心理测试是满分。一点瑕疵也没有。但最终那边给出的意见是,不建议录取。好奇怪啊。”秘书兴冲冲地:“当时是狐族做了各种实景幻化模拟,还特别给她加了两场。但没有任何扣分项。”
说得咋舌:“完美无缺。可就是不建议录取。还因为她开过会呢。后来是贾宝贝做保,走了不少关系,以临时工的合同把她要到自己那边去的。她只在普通职位呆了一年,就转做卧底了,三个案子后转正。不过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明明大满贯,心理卫生署不给过呢?”
琴仰止眼睛没有从手上的文件上移开,淡淡地说:“大满贯不是圣人,就是疯子。你看她像圣人吗?”
“但她也不像疯子啊。”秘书抓抓脑袋:“挺正常的一个小姑娘。脾气有些冲,还有点鬼精灵怪,挺招人喜欢的。”
琴仰止将手上的钢笔无意识地转了一圈:“谁知道呢。”未置与否,问他:“你手上是什么?”
秘书着看到自己手上的文件,想到里面的内容,顿时有些毛骨悚然,连忙把文件放在琴仰止面前,像在丢开什么脏东西:“Boss,还记得十年前的饕餮狂食的案子吗。当时闹得特别大,我看内部案卷的时候都吐了。您猜怎么着——陶九九是幸存者。”
琴仰止翻开,第一页就是陶九九的照片,那时候她可能十五六岁,五官没有长开,有些婴儿肥,笑得灿烂极了。仿佛一眼见底的清泉。
如果这张照片是在案发之前照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这是在案发她被解救出来后第三天照的,她才刚受过巨大的心理创伤,身后就是心理咨询室。墙上还贴着‘关心三族心理健康’的大海报。
“恢复得真好。”秘书赞叹。
琴仰止看向站在照片上,站在她身侧的年轻男人。
那是当时的心理健康署的副署长,年轻有为。琴仰止记得自己十年前见过一次。
这位副署长,是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式的人物。处理过不少三族之民异食癖和精神错乱的案例,是这方面的权威,还有很多其它涉及罪案的病人也是经由他的手来医治。
因为是魅族,这位副署长天然拥有修复心理创伤的能力。所以这方面有其它人无法达到的成就。
不过死也有九年了吧。
照片上的两人显得很亲近,年轻的副署长有一张生就温和的脸,嘴角就带着笑意,眼尾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手轻轻搭在少女肩膀上,少女头微微侧向他的方向。
琴仰止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学的成就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远不止病患和医生的关系。
他审视那位年轻的副署长。
在这位年轻有为的副署长眼神中,似乎带着有丝对这世界若有似无的挑衅。
整个人明明看上去温和,但似乎在这种温和下掩藏着什么。那目光,似乎透过时光,与看着这张照片的人对视,眼神中充满了蔑视与讥讽。
琴仰止看着他搭在陶九九肩膀上的手,在心中莫明的情绪翻涌起来之前,猛然合上了文件夹。
静坐了好一会儿,却想到那一次,自己与这位副署长在会议中相遇的情景。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多了许多令人玩味的细节。
“Boss,怎么了?”秘书连忙上前。
琴仰止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