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贞跟宁氏一样长着一张容长脸,鼻若悬胆唇如樱红,只是不像宁氏那样一对淡淡的罥烟眉,她的眉不黛而翠,斜飞入鬓,映得一双凤眼清亮有神,更叫陈素惊心的是,这位二姑娘即使被母亲当众教导,也神色淡定,完全没有小姑娘该有的羞恼局促。 陈素微微一笑,目光从陈贞的身上滑到陈贤身上,“四妹妹也来了,” 陈素突然跟自己说话,陈贤被吓了一跳,她飞快的觑了一眼宁氏,“大姐姐,你病了二姐跟我都很担心你,二哥跟三可原也想来的,母亲怕他们会太吵闹了,才没有带他们过来。” 宁氏入门十几年,膝下两儿一女,长子陈峰已经九岁了,次子陈岗才四岁,陈峰已经到了进学的年龄,就在宁氏族学里读书,今天是上学的日子,而陈岗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伯府现在躺着两个病人呢,宁氏便没有带他过来。 宁氏显然对陈贤的表现很满意,“是啊,你两个弟弟也嚷着要来看你,我怕他们过来吵了你,没带他们过来,等过些日子你大好了,咱们就在府里摆上几桌酒来乐呵乐呵,到时候叫峰儿跟岗儿给你请安。” 看来这一家子真是笃定自己会入宫嫁给太子?不然怎么个个对她这么小心翼翼的? 陈素看了一眼母亲当众教训却一脸平静的二姑娘陈贞,前世最终入了宫的是这位西府二姑娘陈贞,但并不是当皇后去的,听两位嬷嬷说,她因为奉恩伯府出了逆伦案,也在宫里也没有风光几日,便再没有人知道她了。 宁氏也在留心观察陈素,这会儿看着陈素神思不属的样子,心知她的身体并没有像陈惠说的那样大好了,这人从马车里摔了出来,磕的半条命都没有了,人当时救回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是血,哪能半月功夫就什么事都没有?“唉,我刚才去了夫人那里,说起来夫人也是个可怜的,” 宁氏又忍不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素素别怪婶娘多管闲事,这次的事虽说是夫人硬拉着你去永济寺替她烧香,才带累了你,” 宁氏替陈素抿了抿鬓边的碎发,语重心长道,“一来她不但是你的继母,更是你的姨母,做子女的,对长辈万不可有怨怼之心,二来呢,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想到小赵氏不但失了这一胎,太医还说以后只怕再无生育的可能,宁氏心下恻然,“她叫你陪着,也是想借借你的福气,你要是能起来走动了,就多往夫人那里走动走动,当初她也是为了你们兄妹,才嫁到咱们陈家来的,这些年在你们兄妹身上,没有功劳苦劳总是有几分的,你是个良善的孩子,可千万不能想左了。” 陈素垂眸抿唇,半天才点点头,“二太太说的是,我以后会常常去陪陪夫人的。” 见陈素一如既往的听自己的话,宁氏因为她一直叫自己“二太太”而生出的不适消散了一些,但这个一向对自己比跟小赵氏还要亲近一些的侄女,忽然不叫自己“二婶婶”和“婶娘”了,终是叫宁氏有些不踏实,但她为人一向宽和,质问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我来的时候也不短了,等过几日你好些了,送信儿叫你两个妹妹陪你说说话。” 陈素也不愿意多留宁氏,配合的做出强撑着不倒下去的姿态,柔声叫林妈妈替自己送客,等林妈妈转身回来,陈素才向春晚道,“我以前都叫二太太‘婶娘’?” 自从大姑娘摔了头之后,这记性就大不如前了,不过大夫说这是常事,过上一阵子就能恢复如初,所以奉恩伯便不许林妈妈她们走漏一丝风声,只让她们打起精神暗中提醒女儿。 毕竟陈素将来是要嫁入东宫的,不管大病小情,都有可能成为将来被攻讦的理由。 “二太太为人和气,又因为先夫人早逝的缘故,对您比二姑娘还要关爱一些,姑娘一向都喊二太太婶娘的,”林妈妈是陈素的乳母,比起才到陈素身边两三年的春晚跟夏繁,更有发言权。 “二太太因为可怜我自幼失母,对我比对二妹妹还要关照?”陈素挑眉,这话她怎么会信,陈素是自幼失母不假,可她前辈子孤儿见的不知凡几,怎么没见谁家叔婶对侄子侄女胜过自家亲生子的?何况奉恩伯将女儿视如掌珠,而陈克俭跟陈克恭又不是一母所出。 林妈妈富态的脸上尽是肯定,她对宁氏印象极好,虽然自老太爷去世之后,陈家便分成奉恩伯府跟西府,但两府只一墙之隔,服侍的仆从也有许多沾亲带故,提起西府太太宁氏,大家都是赞不绝口,“是啊,太太不愧是宁家出来的姑娘,最是贤良不过。” 在外人口里博个贤惠的名声容易,想在服侍的人嘴里得这么个名声,就要难上许多了,陈素点点头,“二太太真是个贤德人儿啊!” “可不是?大姑娘以前最爱跟二太太说话了,奴婢刚才瞅见你叫二太太时,二太太都有点难过了,” 林妈妈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陈素是她奶大的,所以即便是赵家嫁来的小赵氏是为了抚养大赵氏生的儿女,但后娘到底是后娘,林妈妈对她还是抱着戒心的,可是对隔了府的宁氏,她怀着极大的好感,尤其是宁氏出身还好,“叫老奴说,大姑娘病好了,还得跟二太太多学着些儿,您以后可是要当贵人的。” 陈素没接林妈妈的话,转头看着春晚跟夏繁,“你们两个觉得呢?” 以前大姑娘可是从来不在背后说人的,春晚跟夏繁猜不透陈素突然问话的意思,春晚讷讷半天,“奴婢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二太太对大姑娘一向疼爱,待奴婢们也和气的很,就是二姑娘,也对奴婢们很客气,”手面也宽,时常的打赏她们。 夏繁却有不同的看法,她等春晚说完了,才道,“姑娘,奴婢却不这么想,奴婢觉得这人啊肯定是跟自己生的最亲了,还有,宁家出身再好,也只是出了两个翰林,又不是出了皇后,” 她家大姑娘是要做娘娘的,跟个同知的老婆学什么?宫里没有嬷嬷教么? 夏繁话没说完,陈素已经忍俊不禁,一旁的林妈妈却大皱眉头,“你个小蹄子,主子也是你能张嘴就说的?二太太再不济,也比宜安院那位强些儿吧?” 这边教训丫头不许议论主子,那边却对正经主母大大放厥词,陈素冷冷的看着林妈妈,“妈妈,夏繁固然不对,但也是因为我先问的,可夫人是父亲的妻子,奉恩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就不如二太太了?难道女子出嫁不是从夫,而是依然从父?夫人跟我娘可是亲姐妹!” 质疑小赵氏的出身,就等于是在质疑先夫人! 陈素生母早亡,对林妈妈这个乳母很亲近,极少有这么冷脸的时候,而且还是当着两个丫鬟的面,林妈妈登时老脸通红,“姑娘,老奴,老奴,” “行了,春晚,扶妈妈下去歇一会儿,这阵子妈妈照顾我也累着了,”陈素不等林妈妈开哭,直接吩咐道,“夏繁留下。” 姑娘自从伤着了之后,脾气便比以前大了许多,今天连自己的乳母都给脸色看了,春晚吓得一缩脖子,过去扶了林妈妈,“妈妈,我扶您回房歇一会儿吧。” …… “今天二太太过来之前,先去了宜安院?唉,也不知道夫人现在情绪如何了……”除了前世在进京路上当作消遣听来的八卦,陈素对奉恩伯府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有几个是可以相信的,现在只能慢慢试着来了,起码跟春晚比起来,夏繁的胆子似乎大一些,在对宁氏的看法上,跟自己也是不谋而合。 夏繁点点头,二太太过府,自然会先去探望宜安院的赵夫人,夏繁自然不会认为她家姑娘是在问这个,“奴婢表妹小叶儿就在宜安院当洒扫丫头,一会儿奴婢去找她说说话?” 夏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领会了陈素的意思上,毕竟大姑娘之前可是从来不打听宜安院的事的。 “嗯,不着急,慢慢来,我这不是一直病着没去给夫人请安,心里挺惦记夫人的,这样吧,你先替我过去给夫人请个安,回来的时候去和厨房说一声,我中午想吃鸡丝馄饨,还有,酱排骨也送一份,” 这阵子她在府里养伤,大夫叫吃的清淡些,陈素觉得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但为了不叫陈家人起疑,她愣是熬了这么多天,今天点个小排,也算是略微解解馋。 夏繁抿嘴一笑,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夏繁一家子都是陈家的老人儿了,父亲如今还管着府里的车马,她娘就在大厨上,想打听个消息自是不难。只是宜安院的信儿一向都是春晚留心的,现在单独派了给她,显然大姑娘对春晚的消息不满意了,她等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