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啊,那什么,今天是我女儿生日,我媳妇让我下班就赶紧回去。”
林医生轻咳了两声,一把揽过路当归的肩:“可是19病区的患者刚做完MECT,需要留房查看,你看——”
“......要不林哥你先回吧,晚上我留下观察就行。”
看到林医生手上拎着的芭比娃娃套盒,路当归马上会意。
林医生把感激不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这回你可真帮了我大忙了,哥欠你一顿饭啊!”
抬起头对林医生笑笑,路当归视线移回电脑,继续敲查房记录。
林医生走后,办公室只剩下路当归和几个值夜班的小护士。
刚查完房,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事。小护士们坐在角落里小声聊天,时不时还偷瞄一眼电脑前的路当归,像是生怕被他听见。
“小路医生真是老好人啊,老林这个月是第三回了吧,他怎么又答应了?”
“就是,路医生都连续倒好几个夜班了,主任怎么也不管管......”
“都觉得小路医生好欺负呗。”
一名小护士扬高声调,见路医生朝这边投来视线,又赶紧压低了声音:“不过话说回来,这段时间科里这么忙,也确实只有小路医生被晾在一边没事干.....他们不找他找谁?”
路当归将桌上文件分好类,装作没听到。
整个精神科都觉得路医生性格好,没脾气,是个老好人。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那个人就是路当归自己。
距离他结束试用期,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已经快一个月了。
熬过五年学医和三年实习生涯,每天在家和医院两边跑,他天天盼着独立接诊的那一天快点到来。
等到真的转了正,路当归才终于意识到,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在这家知名的综合性三甲医院里,刚转正的年轻医生就是块白板,没资历,没评价,根本没什么人上门预约挂号。
精神科是院内的特色专科,很多患者都是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前辈们从早到晚忙的要死,路当归却在科室里坐了很久冷板凳。
雯菲开学后就住进大学宿舍,有辅导员和同学代为照顾,不再需要他这个当哥哥的瞎操心了。
为了能够多接触患者,快速积累实战经验,路当归又开始给科室里的前辈跑腿。
早八点第一个到达诊室,主任开张看诊,他替主任取片拿报告单。
晚上最后一个打卡离开,师兄们收拾收拾下班约会,他留下来替师兄们查房。
主任担心他心里有想法,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安慰:“小路啊,你要慢慢来,先别急躁。你看咱们科,谁不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要调整好心态,别怕吃苦,以后积累起了好口碑,患者自然会有的。”
他没告诉主任,他其实不是怕苦怕累。
等检查结果出来,评估完19病区患者的精神状况,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坐电梯下到一楼,路当归在医院小卖部买了面包和两根火腿肠,想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吃完,继续回去值班。自打妹妹离开家后,他过的更糙了,忙到不按时吃饭是常有的事。
拎着简陋的晚饭走出小卖部,路当归在楼梯口的大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周围并没有认识的人,他将右手紧握成拳,朝着大铁门砸了过去。
指背传来的阵阵钝痛,让他的内心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能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宣泄一下,他就已经知足了。
甩了甩手掌,路当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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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大附属医院背靠市内最大的山林景区,五栋住院楼都建在半山腰。周围依山傍水,绿化环境很好。
和其他几栋住院楼不同,精神科病区单独占了一座大院。院子四周立着高高的围栏,前后两道大门都有安保人员把持,出入人员受到严格管控。
后院的人工湖旁有条长椅,是路当归繁忙时解决三餐的固定餐位。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他看了眼手表,离值晚班还有半个钟。
三两口吃完面包,路当归靠上背后长椅,抱臂合眼,想趁值班前抓紧时间小憩一会儿。
......
半睡半醒间,他隐隐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的争吵与哭泣声,一层音量压过一层。
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背景乐,混杂着刚才的人声,此起彼伏精彩纷呈。
被噪音吵得受不了,路当归蹙着眉头睁开眼。
他揉了揉眼睛,转过头想要寻找噪音的源头。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湖边又多了一个人。闯入别人舒适领地,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在几米开外。
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男人身穿条纹病号服,手背上挂着点滴瓶,正坐在轮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膝盖上的平板,声音就是从平板里传来的。
S市是沿海城市,早秋的天气还不算冷。男人却戴着口罩和墨镜,颈前围着厚厚的羊绒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两道椅轮在石板道后划出一道曲折斜影,傍晚日光透过枝间缝隙,洒了轮椅上的人满身。
“放风时间已经结束了,负责你的护士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出于职业本能,路当归出声提醒男人。
精神科对患者出门放风的时间有规定,现在是傍晚七点半,放风时间早就过了,任何住院患者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轮椅男盯着手中平板,头也没抬一下。
“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见男人一直不吭声,路当归又问。
他今天本来就心烦,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挑战他的耐心。
剧里的争吵声不休,轮椅男却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就当路当归以为这人是个听障患者时,终于听到他出声:“护士八点来接我。”
男人的嗓音很特别。乍一听是轻风细雨般的平淡温润,喉咙里却含着哑意,像是刻意压低了声调。
哪个病区的护士这么不负责任,把人丢外面这么久,也不怕出事?
路当归看了眼手机,离八点还有二十来分钟。
这人身上的怪异气场让他实在有些不放心,精神科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这人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那他路当归就是跳进湖里也洗不清。
暂时抛开了刚才的不愉快,路当归回到长椅前坐下,开始在暗中留意轮椅男的一举一动。
平板里播放的电视剧步入了高潮阶段,男女主高昂的争吵声,在静谧的住院区显得尤为突兀。
路当归耐下性子,试图和轮椅男讲道理:“你要不关小点声?这里是住院区,公放会影响到别人休息。”
“......”
男人的指尖微微一蜷,抬起苍白的手指,将平板音量调小了一些。
“这个,你看过吗?”
盯着面前的平板,轮椅男问他。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