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休文从床上醒来,双目呆望着纱帐,手臂搁在额头良久,没有起身。 不同于在山中别院的日子,入住在这原身自小居住的房子里,才仅仅一夜,他恍惚间竟觉得是自己在此成长,就好像他本就是这里的人一样。那些现代的记忆依旧清晰,却似有无形的手正在执行封存指令。 沈休文连穿越过来的那一刻都没有眼下感觉心慌。他紧抿着唇,咬着牙,重温着自己所有能立刻想起来的现代画面。 亲人的面容,训他的上尉,同寝的舍友,高数高物的知识点,高考的试卷,单手换弹夹的诀窍,自己卧室的陈设,他的笔记本电脑,机器人试验的报告…… 沈休文害怕这些本来真真切切的东西,就如被病毒侵蚀的数据,将逐渐脱离他的掌控。那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根源,他不想失去!如果他忘记了现代,或者以为那仅是一场关于前世的梦,算不算就是另一种死亡? 这样的死亡比突然的离世更考验灵魂的强悍程度。 他该怎么办?他该做点什么? “公子,快卯正了,您要起来吗?”沈川在房外轻声问道。 沈休文打算今日进宫求见皇帝,所以昨晚怕睡晚了,跟沈川提了一句,让他早上六点前叫醒他。 “我醒了,”沈休文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随后跃身而起道,“沈川,早膳看看有什么豆饼之类拿两个来,其它的我先不吃了。” “好的,公子。”沈川给他端来洗漱用水,领命而去。 沈休文简单梳洗了下,走到外屋,脚步又似有下意识地朝院中左厢房而去。他推开门,只见宽敞的练武房地上光影明灭,又倒映出一个浅淡的他的人影。 他的心猛然一跳,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他自己,还是原身。 沈休文一咬牙,抬步进屋,目光在墙边武器架上掠过,并不碰那些刀枪剑戟,而是深吸口气,站在窗前,使了一套军体拳。 酣畅淋漓地打完,他的心豁然开朗。他是名军人。坚韧不拔、勇敢坚强才是他身为部队男儿应有的本色。 他魂是异乡来,身在此为客,把时光浪费在纠结上根本是舍本逐末。这眼下的分分秒秒,对他来说都是幸存时间,他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而不是在意自己的魂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最后只记得他来自现代,而毫无具体的记忆支撑,他也还是他! “公子,饼拿来了。”沈川过来道。 沈休文随手抹掉一把额汗,走回乐武堂,又洗漱了一遍,让沈川帮他弄好头发,咬着豆饼就直接出门了。 沈川跟在他身后,瞧着自家公子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潇洒有型。 在大门外,一位十岁左右男孩将他的马牵来给他。沈休文随意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是沈树的儿子?”他瞧着两人模样有七八分像。 男孩闻言脊背更直了两分,朗声应道:“回二公子,是,小的叫阿泉。” “阿泉,泉水的泉?”沈休文问道。 男孩挠头嘿嘿一笑道:“回二公子,是的,我爹说想让我像山泉一样干净机灵。” 沈休文笑道:“你爹的期翼挺好的。沈泉,你要是想到我身边做事,待会就去和大管家说一声吧。”他若是想做事,总是得多点自己的人手。眼前沈泉眼神清澈,倒是挺顺眼的。 沈泉高兴得想要蹦起来,没想到自己替他爹给二公子送一次马,就得到这么大机缘。他克制地道:“多谢二公子!小的待会就去找大管家!” 沈休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抓住马鞍,一踩马镫,提身跃上马背,又对沈川道:“他就归你管了,你们好好相处。” 沈川忙道:“是,公子。” 沈休文便独自沿着长街往皇宫方向先行策马而去。快到御道之时,他下马牵着绳子,步行到了皇宫侧门口。一番登记后,将马匹交给内侍照看,他被请到倒座间等候。 皇帝才下早朝,听报沈休文大清早地来求见,心里倒有点意外,便召他进来叙话。 沈休文直接被引入皇帝寝殿后,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端木镕行礼。 “休文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端木镕舀着碗中的羊肉粥,温和道:“免礼。沈休文,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 沈休文脸上带笑却又很认真地道:“皇上,您让我回去好好想想,我想好了。” 皇帝目光落在他眉眼上,听着他继续说话。 沈休文跪下,朝皇帝诚恳道:“休文请皇上恕罪。若是皇上允许,我想遵从父亲之意,去他那边。” 皇帝轻缓地用了几口粥和菜,过了会,问他道:“怎么不想留在京城了?” 沈休文回道:“回皇上,我昨天跟您说,留在京城也是我的愿望,其实今天我依然也有这个想法。” 他又道:“只是,休文昨夜竟梦到母亲。母亲叫我要孝顺父亲。我清晨醒来,想着梦里话,就决定以父亲的心愿为先。” 沈休文这话自然只是假编的借口,事实是他想明白。对皇帝来说,臣子的忠固然该大于孝,但若是臣子首先就是个不孝之人,其实又何谈忠心耿耿?臣子若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可以抛弃,那岂不意味着也可以随时背叛自己的君主? 所以,要让皇帝相信臣下为人的品格,还是得先在家做好一个孝顺的孩子。他若是不孝,也就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所谓至孝者才能至善至忠。不管如何,这话是相当有道理的。 原身也算深受沈茂同父恩,他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守住孝顺的名声。 端木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调羹扔在碗中。瓷器相碰,叮地一声轻响,让气氛似乎瞬间有点压抑。 沈休文抬头看了皇帝,又将头低了下去。 端木镕用完膳,起身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叫他免礼起身。 “你倒是会说话。”他有些玩味地笑着道。 沈休文紧抿着双唇,没有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