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车窗下不知从哪钻出五六个小萝卜头,嘴里熟练地喊着:“太太买我的!再送你份早间晨报哩。”
“太太,我一份还没卖出去,你买我的吧!”
“太太”
一双双殷殷期盼的眼神。
桂音将报纸递还许廷彦,荡下帘子,京城昼夜温差大,才日落衔山,冷风已飕飕地直往人骨头里钻。
许廷彦把报纸卷成卷儿随意塞在座下,又听他那面车窗外有人叫卖糖葫芦,掀起帘子回首问她,要红果还是海棠或桔子的。
桂音迟疑不定,他索性拿主意,拈了串红果的给她。
一串八个果,个儿大,又凉又硬,咬一口,裹外面的冰糖破裂成蜘蛛网,红果黏上牙齿甜里带着酸。
许廷彦看着她吃,忽而笑问:“谢小姐都同你说什么了?”
桂音摇头,想了想道:“谢小姐是个好人,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许廷彦的表情不置可否,语气寡淡:“她书读得多后,有些想法也偏激,你听过算数勿要入心就是。”
怎么会入心呢!桂音模糊地想,谢小姐在教她为妾之道,可她这个妾是假的,是没在台上唱的一折子戏,她终将和玉林师兄活在市井烟火的俗世里头。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哎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的蓝靛厂啊”有个窑姐儿沙哑着嗓子在唱一首曲。
许廷彦见桂音吃糖葫芦渐慢下来,平静道:“明日你随我去端王爷府赴筵,王爷特请乔玉林出宫至府上唱戏,你心念要见他,正可一尝夙愿。”
桂音的手一顿,急眼看他还以为听错,见他肯定地颌首,由不得三分惊七分喜,笑容便在嘴角绽开朵花儿,方才萎靡的小脸瞬间熠熠生辉。
许廷彦眸中有抹复杂情绪转瞬即逝,从袖笼里掏出个绣彩蝶的锦盒子递给她,“你借我侍妾的名头进端王府,自然不能太过寒碜,这些首饰记得明日戴着。”
桂音道谢接过也拢进袖里。
许廷彦叹了一声,“你都不打开瞧两眼么?看可喜欢?”
桂音心情好转,咬着糖葫芦轻笑,“不过就是唱戏的行头罢了!”
许廷彦看她舔冰糖的舌头染成胭脂红,听她这番说辞也笑,笑着笑着,眸子里渐起乌浓滚滚,敛起笑容,闭目养神起来。
便是马车停在悦来客店门前,桂音同他告辞,撩起裙摆跳下车,帘子掀开又荡下,摇摇晃晃开始前行,他始终都没有再睁开眼。
端王爷在花厅设了筵席。
陆续有进京述职的广州都督陈全、江西知府张洪琛、还有军械所买办杨昆、吏部侍郎及主事三四个各携内眷而来,渐渐满当坐了两桌。
至后来的是吏部尚书谢骥与其夫人,谢骥不过三十五年纪,身穿石青缂丝八团莲花补绵褂,峻眉冷目,鼻挺唇薄,浑身气势凛冽,纵与端王爷作揖见礼噙起笑意,依旧感觉不易亲近。而他夫人唐氏生得小巧丰满,面容虽平常却很有福相。
谢骥撩袍端坐许廷彦身侧,唐氏则拉起桂音的手,“呀!你怎地如此娇怯怯,天生的美人骨!”
她因自己体型富态,而十分眼热这些个女子腰掐如柳的瘦,又眼尖见得桂音手腕晃着一只和田白玉雕花镯子,啧啧赞叹问是哪里得?市面不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