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提及大姐曾准备参与选妃,不料却发生意外未能成行,齐修衍帮她分析过,如若不是真的凑巧,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那么放眼景国公府,能做到的人,恐怕八成是她们家老太太。不牵扯进朝堂立储之争的两大风头正劲的阵营里,这也符合沈老国公的初衷。只是,是否是他老人家授意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真是老太太出的手,她该怎么办? 沈成岚冥思苦想了数日,现下不得不承认,齐修衍的建议是最合适的。 以老太太的心性和对沈成岚的了解程度,齐修衍坚信,沈成岚在她老人家跟前撑不过几个回合,与其苦哈哈撑着隐瞒,不如早坦白早争取到这一实力深厚的盟友支持。 事实上,齐修衍还有个现下不能对沈成岚明说的小心思,上辈子,可是老太太一力促成了他和沈成岚的定亲。 他没想到的是,沈成岚也想到了这一点。坦白讲,行军布阵也好,商场对弈也罢,沈成岚都不怵,可一碰上朝堂和内院里的这些弯弯绕,她就觉得而自己的脑子不好使。现在外面有了齐修衍,让她的心宽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儿,若是有老太太从背后撑着她,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就这么纠结了多半天,沈成岚下定决心,用罢晚膳后又等了会儿,待天色大黑了才动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素来喜静,尤其是在府中辟了佛堂之后,原先的请安就从五日变成了每旬一次。 今日并不是请安的日子,见到沈成岚这么晚过来,廖老太太有些意外,待沈成岚行过礼后立即将她唤上前来拉着坐到身边,“这么晚了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好不容易回家来,多多歇息才是。” “我这不是想念祖母么!”沈成岚这话是真心的,她与祖母本就亲近,上一世祖父过世后,祖母伤心郁结,没两年也跟着病逝了,这一世醒来后能再次见到祖母,沈成岚自然恨不得天天来给祖母请安。 沈成岚虽是女孩,但也不知怎的,性情更像是男孩子那般爽飒粗放,现下见她扯着小尾音貌似撒娇的模样,还真是让廖老太太大开眼界,引俊不禁道:“可不得了,才离家几天,这都会撒娇了!” 沈成岚两辈子的脸皮合二为一,听到老太太的揶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承下来,顺带向在屋里伺候的杨嬷嬷和南溪打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先行退下。 廖老太太就知道她这么晚过来一定有事,也不意外,拉着她上了软榻,“连杨嬷嬷也支开了,什么事这么神秘?” 沈成岚凝眸看着眼前精神充沛丝毫看不见衰老病态的祖母,一阵喉头发紧。尽管坦白这个念头她已经反复在心里酝酿了数日,又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下定决心,可现下面对面坐着,竟还是觉得开口艰难。 廖老太太见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欲语还休的模样,顿时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急切问道:“可是在十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你莫怕,尽管说出来,咱们家虽素行低调自律,可也不是能让人欺负的,哪怕是皇子,你还有祖父和祖母为你出头。” 打从一开始廖氏就是不想让沈成岚进十王府做伴读的,身份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廖氏了解自己这个孙女的心性,耿直良善,见不得仗势欺凌,打小又被她祖父和父亲惯着学了些功夫,若放出去游历江湖,妥妥的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士。可在十王府,这些优点就统统变成了致命的弱点。自从她去了十王府之后,廖氏每每想到就觉得心里不安,睡不好觉。现下再见到她这副模样,直觉就认定了她是受了委屈。 沈成岚见祖母想歪了,忙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受委屈。有件事孙女想和祖母坦白,只是,听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有些荒唐,但是,还请祖母相信,我所说的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廖老太太见她急赤白脸地解释,又配着一脸的悲壮,顿时有些不解又有些觉得好笑,只要不是被欺负了就好。 “好好好,你莫急,祖母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慢慢说。” 被祖母这么一打岔,沈成岚反而放松了几分,沉着声音慢慢将心里最大的秘密缓缓在廖老太太面前铺展开。 暖阁内寂静的只有沈成岚低沉的声音在述说着,结合着齐修衍的告知,将景国公府在上一世的倾覆和复荣缓缓道来。软榻两侧高几架上的烛光静静燃烧着,照亮了廖氏和沈成岚通红的眼睛。 良久,房内恢复沉寂,沈成岚低低呜咽着平复心绪,沉沉压在心上的巨石被撬开,解脱轻松的同时,又伴随着深深的乏力和疲惫。 回忆是场精神上的长途奔袭,尤其是对此时的沈成岚来说,简直透支了她的心力。 廖老太太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从最初的惊诧难以置信,到将信将疑心神震骇,再到现下的不得不信和出离愤怒,幸得她身体康健,否则当下怕要昏厥过去。耳畔低低的哽咽声让廖氏很快回过神来,心口发疼地将小孙女揽在怀里紧紧抱着,手掌在她背上来回摩挲着让她慢慢平复。 在外堂虽然听不清里面说了些什么,但隐约能听到说话声和低浅的的呜咽声,南溪心里的不安愈甚,低声道:“从来没见过六少爷掉眼泪,这回定是受了大委屈!” 杨嬷嬷心里也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宽慰道:“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不会让六少爷白白受委屈的。” 南溪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多年,旁人不知晓,她却是知道老太太打从心眼里喜欢二房的这对双生小主子,前阵子发痘症险些让老太太也跟着大病一场,接着又将四姑娘送了出去,再来就是六少爷选上三皇子的伴读住进了十王府,短短时间内,从差点死别到几乎生离,南溪只是个丫头都觉得心里难受得紧,每每伺候老太太在佛堂焚香诵经,也要默默在心里替两个小主子祈福。结果可好,六少爷第一次休沐回家来就哭了! 沈成岚顶替二哥一事,正院内除了老国公和老太太,就只有杨嬷嬷知道,就连南溪这个房里伺候的大丫鬟也是不知情的。 杨嬷嬷心里的焦急和不安并不比南溪少,相较于六少爷,四姑娘掉眼泪在她看来更严重,要知道,这位可是向来让别人掉眼泪的主儿! 沈成岚全然不知她这一哭,算是在杨嬷嬷和南溪心里烙上了受气包的印象,堪堪稳住了情绪,接过祖母亲自给她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紧涩的喉咙顿时熨帖,再看祖母已经擦干了眼泪,面色虽沉肃,但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下来,不由得心生羞愧。再活一辈子,她在祖母面前依然是太嫩了。 廖老太太见她差不多平复下来了,便出声将杨嬷嬷唤了进来,吩咐道:“晌午交代你的事暂且先缓缓,将东西料理干净了吧。”、 杨嬷嬷愣了一下,眼里虽有不解,却恭顺地应了声退下。 沈成岚瞪着湿润通红的眼睛目送杨嬷嬷出了门,好一会儿才恍然道:“祖母,原来上一世大姐错过大皇子的选妃,是您的手笔啊!” 门口传来南溪的声音,说是温水和干净的布巾准备好了,廖老太太没有急着回答,让南溪将东西送进来,摆摆手让她退下,自己下了软榻亲自将布巾绞湿了给沈成岚擦了擦脸。她和二哥是双生子,母亲自己照顾不过来,虽然有嬷嬷在,但老太太经常将她接过来亲自带着,儿时的记忆里,这个擦脸的力度是再熟悉不过的。想到这儿,沈成岚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淌眼泪。 廖老太太也不出声安慰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她将脸擦干净。眼泪流不出来,就要沉进心里,还不如哭出来痛快。能哭得出来,也是种福气。 沈成岚终于止住了眼泪,不好意思地接过布巾,将脸整个埋在里面用力擦了擦,临了还狠狠擤了把鼻涕,而后豪爽地把布巾扔进了水盆里。 廖老太太原本沉重怜惜的心情顿时打了折扣,眼角微微抽搐,暗下决心,这辈子绝对不让这丫头去军队。行军打仗再厉害有什么用,学了一身的军痞气,万一被三殿下嫌弃可怎么办哟! “祖母,您现在收手,是想顺了她们的意?”沈成岚又倒了两杯茶,先送了杯到老太太面前。 廖老太太接过茶碗横了她一眼,“你急着跑来跟我坦白,不就是想阻止我吗?猜到是我出手让大丫头错过了大皇子选妃,不是你自己吧?让你跟我坦白一切想来也不是你能做出来的决断,这都是三皇子的主意吧?” 沈成岚感觉自己的心尖抽了抽,厚着脸皮蹭到老太太身边坐好,干巴巴扯了扯嘴角,“我这不是怕吓到您么!” “嗯,三皇子一给你支招,你就不怕吓到我老太婆了。” 沈成岚顿时被噎得无法反驳,小心赔不是道:“这般荒唐的事,如若不是三殿下也有同样的经历,孙女打定了主意,要埋在心里一辈子,带进棺材里的。” “然后自己一个人苦哈哈地守着咱们一大家子?”廖老太太并不是气她没有第一时间坦白秘密,而是心疼她自己扛起这么大的包袱,“就你那点城府和心思,想要扭转咱们一大家子的命运,你觉得你能做得到?” 呃,怎么办,被藐视了! 可是好有道理啊,简直就是事实...... 沈成岚低眉耷眼地摇了摇头,认清事实放弃挣扎,如实道:“很难做到......” 廖老太太呷了口茶,也不给她留面子,“不是很难,以你的心性,是根本做不到。” 所谓斩草除根,沈成岚虽然对长房有恨,但是这份恨是从上一世带过来的,这辈子,长房的孽还没有做,以沈成岚的心性,廖老太太可不认为她能做到在萌芽阶段将长房彻底铲除,尤其是在老国公尚在人世的时候。 不得不说,还是廖老太太了解沈成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