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满腹委屈,抹着眼泪道,“纤姐儿向来身子弱,也是我疏忽了,往后必当谨记太妃教诲,好生照顾三位表小姐。”
高审想着叶家三姑娘病了好几日都没好,点头提醒道,“是该仔细一些。上次我也提醒过你,你就是太纵容那些下人,若是再有这样情况,该惩戒的惩戒,该撵走的撵走。人生在世焉有不犯错的,你是主母,便是做错了什么,及时改了就好,莫要一错再错。”
王妃心下大骇,慌忙跪着请罪,不知怎么王爷忽然在太妃面前、甚至是在两位表小姐面前这样不给她脸面。
高审摆摆手,似是不予计较不愿再多言似的。
他还记着上次叶纤柔说的那些话,她口中无心,却道出了王府这些年来的管理漏洞,从前不查便罢了,一查,全都是问题。
就算大厨房已经整改,但整个王府还是乱糟糟的。
说完这些,他晓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大家都不自在,就向太妃道了告辞,让这些女眷好轻松说话。
太妃却不肯让儿子就这么走了的,沉下脸变得十分生气,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把桌上的茶钟都派的抖了抖,“我一回来你就要走!你在这里坐了半天,同我不过说了一句母亲,同你媳妇就说了那么多话,我还等着与你说我在山上的见闻,你倒好,转身就说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高审无奈,拱手认错,“母亲莫要生气,都是儿子的错。”
太妃说着生气,一时没控制脾气竟哭了出来,用帕子擦着眼泪伤心道,“罢罢罢,你姐姐早早嫁人没了,我眼前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明知我舍不得你,你还要说你的错,你这是不叫我心里好过!”
太妃亲生的女儿命不好,在隐太子被圈禁那段时间到了出阁的年纪,当时宗人府随意寻了个人家将人嫁了出去,不到今上解了隐太子府的圈禁,那个姐姐就没了。
这话说出来,别人不怎样,太妃自己就哭得不成样子。
叶莲柔见着太妃这样,不敢再出声,悄悄侍立在旁边,只做伤心的模样陪着一起落泪。
被太妃点名训斥的高审没什么不言语,像个木头一样垂首立在那里,人任凭母亲教训似的。
每每他祭出这一招,太妃就拿他没办法。
果然,太妃见他如此,有气又没办法,只能摆手,“我也见不得你这样,你走吧,这里你不自在,大家都不自在。你这里出去,要去哪里?走吧!”
“母亲息怒,儿子不出府,就去苍渔洲读书。”
太妃冷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要靠你考功名不成?今晚上不准去苍渔洲,哪里都不准去,就留在正院里,我等着抱孙子,你胆敢不听话,明日我就告御状,骂你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王妃勉强让自己脸色好看一些,这个婆婆实在太狠毒,明知她根本不住正院是在崇芳楼,偏嚷着让王爷什么“留在正院里”,果真是人越老越爱作妖。
大家都不敢这时候触太妃霉头,唯有一个天真烂漫的杨兰站起来行礼笑道,“太妃娘娘可记错啦,姑姑不住正院,姑姑住在牡丹园那边的崇芳楼呢!”
太妃做出讶然的样子,顿了顿,失笑道,“哦,原来是崇芳楼,记错了记错了,崇芳楼,好地方。”
叶莲柔把这太妃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佩服太妃的心计手段,实在不愧是当年隐太子府活到了最后的良娣娘娘。
高审不等太妃再说什么扫兴的话,直接了当道,“王妃向来身体不适,太医也叮嘱过。儿子还是去苍渔洲休息,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说罢,他也不等太妃再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
除了太妃,全都起身恭送王爷离开。
太妃悠悠叹气,等王妃回转过来,主动拉着王妃的手安抚,“你也不容易,我都知道。他那个性子,都是我惯出来的。”
叶莲柔低了头,用帕子也沾了沾眼角,遮掩脸上的嘲讽。
外边已经天气尚好。
高审走在路上,说是要去苍渔洲,但走着走着,就往练武场那边去消耗精力了。
从练武场出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清溪园那边仿佛歌舞升平,隔着一座兰曲湖,这边安静的好似丛林幽境。
人人都去清溪园讨赏,这边竟一路没有遇见一个下人。
高审独自从小路走到了假山石那里的分岔路口,不知不觉竟绕去了叶纤柔独自住着的白露苑。
走到那大门口,发现正大门的外头落了好大一只铜锁。
他在这里站了半晌,盯着那铜锁,目露厉色。
暗卫在暗处隐藏了半晌,最后悄悄站出来,立在王爷身后拱手道,“小门开着。”
高审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嗯”了一声,目意让他带路。
小门的看门婆子是自己人。
上次高磊奉命把之前看门的婆子弄断了腿,换了这个,本来是随手小事一桩,为着日日盯紧叶家三姑娘的,谁知竟在今天派上了用上了。
又有谁知道王爷这样的人物,竟有这种爱好呢。
从那日王爷莫名其妙去了绣坊,丢帕子捡帕子什么的,他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暗卫带着王爷绕去了小门那边,先让看门婆子开了角门,然后他进去把无干紧要的人都引开。
可实际上这里没什么人,这一步几乎可以省了。
暗卫在前头闷不做声带路,王爷在他后面不出声音的跟着。
他来这里很多回了,轻车熟路的带着王爷穿过长道,走进后院,然后指着后院的另一个虚掩着的角门,示意就是这里。
这院子里终于有了人气,比方才安安静静的情形好多了。
暗卫飞身上树,很快下来,与王爷耳语,东跨院通往前院的角门外头那里,有两个婆子坐着说闲话,寻常不来这边院子。
而从前总是跑得不见踪影的燕子今日却因姑娘生病,叫人知道她这时候去外头凑热闹,难免会被斥责,只能留在院中,此时正靠在墙根下晒着太阳,头一点一点的,仰脸闭着眼打盹。
高审对暗卫摆手,暗卫立刻退下,一个转身的兔起鹘落,就不见了。
他却没有像暗卫那样跳去树上,而是原路返回,绕到了后院,然后扶着墙沿,飞身跃上屋顶,算着步子,找到叶纤柔常做针线的那个屋檐上,坐下,轻轻掀起屋上瓦片,看向里边情景。
叶纤柔一无所觉,对黄鹂儿道,“我真的是给我做的袜子,你总是怀疑我做什么?前儿你说要学画花样,喏,就这个抹额,你照着我画的重新画一幅,若画的好了,我再教你怎么用花样打底子。”
黄鹂儿不为所动,盯着三姑娘问,“姑娘脚就那么大点儿,怎么能剪那样大一坨的布来?”
叶纤柔坚定道,“我还小呢,……我个头这半年长了这么多,脚也长大了呀,我就想,就把袜子的长度放一放,等下半年说不定穿着就不小了。”
黄鹂儿冷笑道,“姑娘别说瞎话了,姑娘就是长到一百岁,脚也长不来那样的大”
苏寒露小声反驳,“我裁剪不如你,剪裁错了练练手而已,这你难道也看不出来?”
黄鹂儿简直气到要发抖,“先是帕子,接下来是袜子,姑娘什么心思奴婢一清二楚,这里只有咱们两个,姑娘何必装傻。”
高审在屋顶上没有遮挡,太阳晒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晕,改蹲为坐,觉得酒意有点上涌,头有点晕。
下边又吵了两句,然后是她的委屈的声音。
他低头再去看,看见叶纤柔抿唇,紧紧抓着一双挺大的夏绸做的袜子,双目含泪,却始终坚持,“就是我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