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方才苏嬷嬷又过来瞧李格格了,带了赏赐又说了好些话,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呢!” “又来了?” 都活在紫禁城这个屋檐底下,德妃能够打着关心孙子的旗号接连派人过来瞧,进了这被舒兰捏在手心的院子里,她的人自然也是眼珠子不错的一直盯得死死的,而头几回舒兰尚且是亲自见见顺便说上几句闲话,次数多了却也撩开了手,如此,听着李嬷嬷特特说起了这一茬儿,不由得挑了挑眉—— “永和宫的人这几日原就跑得勤快,说吧,你巴巴的说起来可是又有什么幺蛾子?” “正是,说起来这苏嬷嬷果然是在宫里头待惯了是个极为精明的,先前一直是处处遵着规矩来没得半点多余的地儿,闹得咱们都放松了警惕,直到今个儿这呆得久了些,奴才多了个心眼,才发觉她跟宋格格身边的碧芸不知怎么的撞在了一起,说了差不多半刻钟才散开。” “哦?” 自打胤禛说了南苑大阅的事儿之后,宋清莲便是一日三趟的往她这儿跑,话里话外的都透着进宫好些年了都快不记得宫外是什么模样儿的意思,就差没明着说自己也想跟着一道去南苑了,如此,舒兰心中自是有一本帐,只是光听着并不接茬儿由得对方蹦跶,这般之下,听到对方的心腹丫头竟是跟德妃身边的人热络起来,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内道—— “那位可还真是个心思转得快的,眼见着李氏一门心思的养起了胎便打起了宋氏的主意,当真是不给我添点堵就不快活了。” “可不是?奴才也是纳闷得很,咱们从进宫到现在上上下下的规矩可是没有出过一点错,不说跟远的比,就说其余那些个皇子福晋,除却太子妃外,大福晋向来跟惠妃娘娘面和心不合,三福晋也是将那些个格格小妾挤兑得没地方站,仅仅是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荣妃娘娘才不好说什么,如此,德妃娘娘又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地方?” 方嬷嬷奶着舒兰长大,从前在都统府的时候就怕继夫人耍什么小心眼,跟护鸡崽的老鹰一般上上下下的护着舒兰,时间一长形成了习惯,便是再看不得自家主子受什么委屈,压低了声音语气颇有些不忿。 “说句不中听的,德妃娘娘向来跟爷不怎么亲近,只要该敬着的地方敬着该让着的地方让着,横竖面上说得过去也就罢了,可眼下里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于您算是怎么个回事?硬要搅得大家都过得不安生了就满意了?”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上一世刚进宫年纪还小,舒兰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以为就像对方明面上说表现的那样,因为胤禛是长子才爱之深责之切,里里外外的来得严苛,直到后来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看到的都看全了,她方才意识到对方要的压根就不是什么都照着规矩来,而是顺从,对她无理由的顺从,这或许是因为当年孝懿皇后一句话就将胤禛留在了景仁宫,让其留下了磨灭不去的阴影,也或许是因为十四向来依着其的性子来让其形成了习惯,德妃容不得任何事有半点脱离自己的掌控,可偏偏胤禛不是这样愿打愿挨的性子,她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柿子,才让对方恶感越发浓重,浓重到连血浓于水这四个字都再顾不得……想到这里,和眼下里德妃这让她一眼就看透的恶心把戏,舒兰的眼中划过了浓浓的讽刺。 “那咱们该怎么办?总是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毕竟眼下里李格格有了身孕又有爷的意思在暂时还算安生,可等孩子生出来等于再添了个极大的依仗之后,咱们岂不是就被动了?” “当然不能再这样下去,原先瞅着她不管怎么样都是爷的生身额娘,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的我并不欲弄得大家太不好看,然而眼下里她既然是这样没有自觉,那咱们自然也没有傻站着挨打的理儿,你……” 正如同德妃想要在舒兰脚跟尚未完全站稳之前抓住主动权一般,舒兰也想要打破前世的轨迹将能掌握的事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之前她想着横竖明年就要出宫,能够维持表面的和平就尽量维持表面的和平,也省得胤禛夹在中间难做人从而弄得上上下下都低气压,可眼下里对方已经逼上了门,且照情形看以后幺蛾子只会多不会少,她自然也就一扫先前的想头有了决断,然而还没等她眯着眼睛将话说全,却是只听到门口中帘子一响—— “奴才给主子请安。” 来人穿着一身与旁人无异的湖绿色宫装,圆圆的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怎么瞧怎么是个忠厚老实的,可那黑溜溜的眼睛飞快的一转却又透着股并不惹眼的机灵,这是舒兰的陪嫁丫鬟宁儿,性子活络且伶俐,舒兰很是喜欢她也信任她,便并不拘着她而是让她自去跟那些个太监宫女套关系,从中得些有用的消息,如此,见着她突然过来,舒兰不由得有些意外—— “免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回主子的话,您前两天说想绣个荷包缺个颜色合适的丝线,奴才便去了一趟内务府,刚好碰见了绿儿说了会子闲话,想了半天觉着还是来回您一句让您心中有数才好。” “哦?” 绿儿是永和宫的二等宫女,去年小选才刚刚进宫虽是拖了关系又使了银钱得了个轻松的活计,可平日里却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对身为同乡且性子又伶俐的宁儿便很是有些亲近,再加上这宫中的女人自有一套在宫中生存的方法,比如宫妃之间各自都有眼线,妯娌之间各自都会套话,婆媳之间亦是都有所留心,说明白点,便是多多少少会在上心的人身边拉拢一两个得用的,并不一定耍什么阴谋诡计有时候只为了能知晓对方的心情别贸贸然的惹了什么忌讳撞了什么枪口,是以,绿儿有时候也会捡些不出褶子的话透给宁儿知道,而宁儿也会在其中挑些重要的转头报到舒兰这儿来—— “这几日德妃娘娘都拿着教导十四阿哥写字的由头让爷忙完了去永和宫走上一走,原本这也没什么,横竖以往爷也会隔三差五的去请个晚安,可听绿儿说,昨个儿她奉茶的时候却是隐约听到德妃娘娘跟爷说着什么福晋到底才进宫不久,身边总是要留个伺候惯了的人比较好,一方面搭把手省点心另一方面也免了让旁人寻了话头去,奴才琢磨着,这怕是在说下月初南苑大阅的事儿,暗示着爷将宋格格也一并带去。” “她倒是动作快得很,我开始就想着宋氏虽然有点小心思,可是性子使然怕是也难得翻出什么花,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 “主子,那咱们……” “她不是想着双管齐下逼得我点头么?便是顺了她的意思,这就让底下人去放消息,说是宋格格也要跟着一起去南苑大阅,收拾东西都麻利着点。” “主子这怎么行,您先前不是说……” “甭急,这万事都得讲究一个度,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你冷眼瞧着便是。” 舒兰发了话,方嬷嬷等人的动作自是不敢不快,可同时却也没太过心急,直到翌日舒兰去了永和宫回来院子里才慢慢的传开,胤禛不是个笨的,或者说他天生就是个精明的,对院子里的动静当然是心中有数得很,这风声当然也就前脚后脚的功夫传到了他耳中,如此,心中存着计较又走进前厅就见着舒兰忙前忙后的让人准备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 “昨个儿不是才听你说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么?统共也就是半个来月的功夫,用不着太多物件,怎的眼下里又忙活上了?” “呃?您这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想要打趣我?这眼下里随驾的多了个人,自是要多准备点东西不是?” 舒兰对胤禛的心思拿捏得很准,对方什么时候是打趣什么时候是正经,她心中自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分数,可这会儿却是故作会错了意,垂着头笑了一笑—— “我与您是结发夫妻,相处的日子虽不算长却也没得什么说不得的,我也承认原先确实是有点私心,想着趁着这出宫的当口儿跟您两个人松快松快,便也没想过要带旁的人出去,可是瞅着嫂子们都带了个人跟着伺候,岂不是显得我容不得人了?传出去也让您脸上不好看不是?” 既然打定主意要逆转上一世的命运,保下弘晖且给他一个顺遂的人生,舒兰自是有意的改变起了对胤禛的态度,说起来,当初刚进宫的时候,自己年幼要顾忌的事情太多,胤禛又开始了压抑性子,二人虽是过得尚算和乐也鲜少掏心掏肺的说过什么,而后来习惯了这样,便更是有什么心思都只往肚子里塞,即便有时候明知道是误会明知道说开了就好了也是死命的端着,这才让胤禛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弘晖身上,然后白白的给人钻了空子,这般之下,舒兰便是在无伤大局的情况下多是坦率而为,只是该点明的意思却也一点都不少。 “刚进宫的时候额娘就说过,我身为当家主母总是要顾全大局,不能仅凭着自己的小性儿来,再者,宋格格确实是您身边的老人,想来也是比我这个刚进宫没多久的伺候的得心,跟着去我怕是也能省不少心,只盼着您莫怪我先前的小心思就好。” “这话怎么说的?这伺候的得心不得心难道还有谁比我心里有数?” 胤禛并未放过自己刚抛出话头之时舒兰面上一闪而过的意外之色,听着这番话不由得眉头蹙得越发紧了起来,有一句说一句的,其实他并没有太在意是不是多一个人去,既然德妃话里话外的暗示明示来了个全儿,他也原不想扫这个面子,权当是多个人陪着舒兰说说话也不错,毕竟舒兰自打进门到现在的行举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乐意尽可能的给她体面,然而瞧着自己前脚才从永和宫出来后脚院子里就闹得沸沸扬扬,且舒兰也得了这么一番话,却是让他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人都有逆反心理,特别是对明知道没存什么好心思的人,话说得差不多顺水推舟也就算了,可是几面夹攻逼得人不得不应就让人心里头不舒服了,如此,便只见胤禛的面色沉了一沉,目光转到舒兰身上方才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是怎么样的我只会比旁人知道得多,说起来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就像你方才说说的,你我是夫妻,总是寻常人比不得也没法比的,你便不要为那点心思而生出什么愧疚,你将院子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又万事细致,不说远的就是皇玛嬷也多是对你称赞有加,我又有什么好面上不好看的?” “呃?” 这人和人的相处都是相互的,舒兰话说得坦率比起弯弯绕绕没个头的德妃本就让人心中舒服得多,再加上明面上又是刚进皇家的大门且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从小就这么长大的胤禛自然也很是明白她的难处,在满意之余生出了一点怜惜,直听得原本只是故作意外的舒兰眼下真是有点意外了,然而胤禛的话却未就此打住—— “横竖咱们院子里的人不比兄长们院子里那样多,李氏有了身孕鲜少出门,总是得有个能看顾着的,况且,额娘身边也不能没个人敬孝,她既然伺候得好便让她好好伺候额娘,也算是抬举了她。” “……是,还是您考虑得周全。” 胤禛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差点让舒兰当场笑出声,一直紧绷着的心也难得的松了一松,扬着笑脸便转头说起了闲话,以及听着胤禛恢复话唠本性的说起了往年南苑大阅的趣事,然而这头的夫妻二人相处甚欢,翌日得到消息的永和宫中却是直接摔了好几个茶盏—— “好,好得很,他当真是我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