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静,宴会过后,梁云庭秉承事不关己的态度,早早就回屋歇着了,李旭和乔珩点头示意,既然林辉打算对乔珩开口,那李旭也不急着凑热闹,反正或早或晚他也能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而乔珩,他跟着林辉行至其住处,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林辉才踌躇着开口:“其实本将请乔世子来,是有一事相求,恳请乔世子帮个忙。” 乔珩一路上和林辉接触不多,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好好打量眼前这个习惯于沉默的将军。林辉是个典型的武人,也许是因为他多年镇守边关,所以比之与他差不多年纪的乔嵘,林辉显得面色黝黑而沧桑。不知道是不是乔珩的错觉,他从林辉脸上看到了一丝悲痛之色。 “林将军有事只管开口,我如果能尽一些绵薄之力,必定不会推辞。” 林辉抱拳,用他军人的礼仪向乔珩致以谢意,然后说道:“听闻乔世子师从嵩阳书院,可否请世子即刻修书一封,寻个妥帖的人照顾我家小儿。” 乔珩不解,但是不等他开口,林辉自己就解释道:“我家小儿名唤作林致远,几月前刚巧也拜入嵩阳书院。乔世子应该也知道,向我们这种武将,平时或绞杀匪寇或缉拿外敌细作,总会有几个仇家,近日就有我一仇家,言明要对我家人动手,我的人手调派不及,所以可否请乔世子寻个妥帖的人,暂时护着致远,只等我的人手一到位,将我那仇家捉住便可。” 乔珩眼睛一转,林辉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他求自己办事是真,但所说的原因未必是实话,不如再诈一诈他,看能否得到些有用的信息:“这事到并不难,我师尊姜先生于书院附近有一处别庄,庄内家丁皆训练有素,只要将林师弟接到别庄内,应该可以躲过将军口中的仇家。只是” 乔珩略作停顿,迟疑道:“只是连我尚且不清楚将军的仇家是何来历,贸贸然写了信去,要是能护住林师弟自然是好,要是错估了您那仇家的实力,反而害了我师尊,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林辉面露挣扎之色,他要说就只能将事情全盘托出,可当中牵连甚大,林辉担心祸从口出,又不甘心所谋划的事情功亏一篑,毕竟他为了这件事,已经搭进去一个儿子。 “此事事关重大,本将今日说的话,出我嘴入您耳,再不能有第三人知道,包括七皇子您也不能透露半分。” 林辉说的很严肃,乔珩答得也很认真:“一定。” 于是林辉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这事要从一年前墨汗国内乱说起。乔世子应该已经查到,本将在上京之前,一直是镇守云州的定远将军。云州接壤墨汗,每隔几年都要和墨汗的军队打上一仗,墨汗的实力虽然不如周围的回鹘、大理,可墨汗人生性好战,两方的战争时有发生,直到最近几年,我朝和墨汗尝试着通商,两边关系才缓和下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相信用不了几年,墨汗就能和我朝结成邦国,两边百姓再也不用经受战乱之苦。可事情坏就坏在,墨汗的老汗王年老体衰,而他账下的大王子却是个主战派。” 乔珩若有所思,他隐约猜到了林辉接下去要说的话。 林辉继续说:“当时墨汗国内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大王子上位,这一派也多是主张与我朝开战的亲战派,而另一派人则支持王后所出的二王子上位,这一派成员主要是亲和派。可惜大王子比二王子年长十岁,在墨汗的势力根深蒂固,没多久,二王子就在争夺汗位的比拼中落了下风,为保二王子性命,其亲随护送着他偷偷越过两国边境,向驻守在云州的我朝驻军求救。当时接手他的正是本将。之后我便将事情经过写成奏本送往上京,很快我就接到密令,圣上命我秘密护送墨汗二王子进京。” 乔珩打断林辉,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可惜很快墨汗的大王子就反应过来,他猜到二王子是向我朝求救,再对比当时离开云州的将领,他很容易就猜到是林将军带着二王子上京的,我说的对不对?” 林辉点头:“是,二王子一走,大王子就顺利成为了墨汗新一任汗王,他在自己国内追查不到逃难的二王子,很快就想到事情跟我朝有关,于是圣上就决定将计就计,用二王子当做诱饵,引出墨汗这么多年渗透入我朝的细作。” 乔珩嘴里发苦,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了保护墨汗的二王子,林辉很可能将自己的儿子与那个二王子交换身份,既然他现在求自己去信保护远在嵩阳书院的‘林致远’,那只能说明在书院那个才是真正的二王子,而被当做是二王子的林致远,恐怕已经遇害。 林辉垂下头,乔珩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个父亲的哀痛,只听林辉继续说:“可惜事情最后出了纰漏,我们派去保护二王子的人尽数被杀,二王子也没能逃出生天。幸好从一开始我就将我的小儿子与二王子掉了包,为怕引起潜藏在暗中的细作的注意,我当初甚至不敢调派人手对真正的二王子进行保护。但是现在,我怀疑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被我送去嵩阳书院的二王子,所以眼下只能请世子想办法周旋,务必要拖延上几天,好等援军前去嵩阳书院。” 乔珩将林辉说的整件事情在脑子里重建,当中有几个疑点他还需要问清楚:“所以陛下派你南下,是为了麻痹敌人?” 林辉摇头:“并非如此,他们已经猜到二王子被妥善安顿,我已经失去了作用,出京只是为了给人腾地方。” 乔珩心里一跳:“所以负责保护假二王子的并不是你?那可是你的儿子!” 林辉艰难的点点头,用长满老茧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是大殿下,圣上命大殿下负责此事,为防止我碍手碍脚,大殿下就请了旨让我南下,可我没想到那么多人护不住一个孩子。” 乔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辉,大皇子徒有小聪明却贪功冒进,送到眼前的功劳他没有不贪的道理,只是乔珩想不明白,如此精心准备的计划,大皇子做了什么才能把事情弄砸。 “林将军放心,我立刻写信回去,务必请师尊保住二王子。” 信鸽趁着夜色从陵州启程,但乔珩心里却惴惴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只能希望林辉口中的援兵快点到嵩阳书院,免得书院里的先生和师兄弟遭殃。 乔珩不知道,他的这封信送出之后,他的先生,当代书法大家姜延昭立刻安顿了‘林致远’,并且出于爱护学生的天性,秘密开始转移书院里的学生。而嵩阳书院的种种不寻常动静,也引起了暗中关注着它的人的注意。 要想一个聪明人彻底相信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七分真话三分谎话,林辉告诉乔珩的大部分事情是真的,但有一点他骗了乔珩,那些细作意识到被他们杀害的并不是二王子之后,并没有立刻注意到嵩阳书院。 大皇子派去的人虽然没有护住真正的林致远,但是也重创了墨汗细作,如果没有确切的把握,一时半刻之间,那些细作会选择继续潜伏,等到羽翼渐丰再行谋刺之事,到时候的他们会更加难对付。所以恰巧是乔珩送出的那份信,使得藏在暗中的人把目光放在了嵩阳书院上。 这一日,乔珩他们准备离开陵州前往越州,也就是他们这次南行最终的目的地。前一天晚上,他们露宿在官道旁,乔珩一大早掀开马车帘子,恰能看见清晨艳而不骄的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 这时有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小个子躲在远处冲乔珩行礼,大清早的,外面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只有几个小厮提着水穿行,乔珩确信除了自己没人看见那个小个子,好奇之下,驱步向那小个子走去。 那小个子见乔珩向他走来,便引了乔珩往林子里去,乔珩心生警觉,幸好小个子并没有走很远,只在密林边缘处停下。 “小的见过世子爷。” 乔珩眯眼,秋叶随风飘起,拂过小个子的身侧,不合身的衣服衬得他格外瘦小,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相貌,乔珩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但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他的容貌。 “你有何事?” 小个子顿了顿,含着歉意说:“小的想告诉世子爷,林将军早就派了人在嵩阳书院附近埋伏,世子爷送出的那封信,只不过是将那些宵小引到书院而已。” 多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终于有了解释,是了,乔珩想,他当时就怀疑,这么重要的计划,难道林辉没有想过一旦失败有什么措施可以补救吗,或者说他真的放心把二王子单独放在书院吗? 原来如此,原来书院那儿早就有人做好埋伏,只等着再设一次请君入瓮的局,将潜伏在暗处的敌人统统消灭掉。所以林辉需要自己写那封信,只有嵩阳书院自己乱起来了,才能使那些受了重创的细作确信二王子就在嵩阳书院,并且书院还没有重兵把守。 想通了一切之后,乔珩忍不住怀疑起眼前的小个子,如此机密,没道理由一个小兵说破内情,而且乔珩很怀疑,林辉是否有心把实情告诉自己,如果不是林辉吩咐的,那这个小个子自作主张告诉他内情,究竟图什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