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好的话,这里已经被河东攻取,他多半死在战争中了。即便没死,那也成了晋军一员,被李克用征发,在河北鏖战,最终埋骨他乡。
他打开了后门,一阵冷风吹来,烛火明灭不定,香灰卷尘而起。
运气好的话,或许当上了天德军中下级军官,管个几百人,毕竟他敢打敢拼,箭术出众。随后,娶个本地媳妇,在乱世之中随波逐流。
她有预感,圣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少年时玩打仗游戏,被他“勇烈破阵”的人也不知道在哪。或许已经儿孙满堂,或许早就埋骨荒野,或许远徙他乡。
<div class="contentadv"> 青年时接受乡勇训练,同队袍泽似乎在一场箭雨之中,也没剩下几个了。侥幸活下来的人,他反复回想,始终记不起面容。
“可能走不了了呢。”邵树德笑了笑,说道:“在云州的时候,我心中就涌起了这个念头,一定要回到西城,哪怕再难,再不容易,也要回来。四处走走,看看,见最后一面。现在我回来了,心愿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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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很不错。”邵树德风卷残云般吃完,温和地笑道。
“陛下信来世么?”绣娘转过头来,问道。
呵,人啊。
但哪一世不苦呢?这只是善男信女、痴男怨女的一厢情愿罢了。
邵树德推开柴扉,来到了中堂之内。
天可怜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辈子没见过海鱼长什么样,一辈子没吃过海带,在朝廷这种壕无人性的炫富行为面前,任何语言、行为都显得十分苍白。
所以,他们基本都认命了。邵承节这厮,分明就是一个小号邵树德,没什么道理好讲。再者,都在拂云堆祠会盟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些许不满,注定只能藏在心底了。
一张小板凳放在菜畦旁,落下的积雪覆盖住了芜菁叶子。
其实,他一度想把这里的牌位撤掉,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眷恋故土,没有这么做。
“以前没见你这么信佛。”邵树德坐了下来,笑道。
他对佛陀不算怎么友好,关北的寺庙丛林都被他收拾过,老乡们都知道。
绣娘笑了笑,十分满足。
就在昨日,随驾的内务府官员紧赶慢赶,居然运来了几十大车海产品,仅这一手,一下子就震得草原各部酋豪们五迷三道,目瞪口呆。
不过,西城这个小地方,大抵是不如陆浑山的皇家陵寝气派的吧?圣人有自己的顾虑,他也身不由己,或许没法回来陪伴故人。
人生没有如果,没法重来。
孩提时在屋后玩过家家的游戏,当他新娘的人已经忘记是谁了,只记得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女孩。
他定定看着,仿佛看到了先祖披荆斩棘,开垦荒地的场景。
不过,大夏的国力也是真的强盛,顶不住啊。
“鬼神……”邵树德刚开口,就叹息一声,不说了。
绣娘走到中堂一角,那里放着歌小佛龛,只见她燃起了香烛,嘴里念念有词。
她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有些感慨。
绣娘默不作声地端上了饭菜,就像料定他今晚会来一样。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绣娘默不作声。
“我回来的场面可大了。”邵树德温和地笑道:“有智珠在握的宰相,有勇猛无匹的将军,有英勇善战的几万将士,有草原高高在上的首领陪着,是不是很厉害?当年走的时候,绣娘没想到我有今天这个前呼后拥的场面吧?”
邵树德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我信。”
细碎的雪花打在柴扉之上,从马车上下来的邵树德看着新贴的春联,怔忡许久。
忙完这一切之后,同光十一年(926)元月中,邵树德带着银鞍直先行一步,往西城而去。
有圣人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勇士们真耐得住草原上清苦的生活,不去中原当兵吗?怕是很难。
而一旦私藏勇士的事情暴露,那就是大罪,惩罚足以让人胆寒。
是啊,他是皇帝,他有权力让老家仍然维持年少记忆中的样貌,这是世上无数人难以做到的。但周围的一切,终究变化了。
绣娘的眼底隐现一丝乞求。
刘绣娘有邵氏老宅的钥匙,这几年她经常过来洒扫,有时候就歇息在这边。
后院内静悄悄的。
“明天陪我走走,看看老兄弟们。”邵树德说道:“回来给我做好吃的。”
“好。”
静谧的夜中,惆怅满屋,浓郁难化。</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