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涵儿的背影，小蛮忽想起白天在桃花树下遇到的那位公子，神思顿时飘了起来——呀，那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嗯，肯定不喜欢像我这样疯疯癫癫的，他还说我如珠如露、如诗如雨呢……要是下回碰上，我得表现好一点才行。可是，我怎么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呢？　　　　咦，这儿不正好有个正经八百的公子皇孙嘛，我且拿他练习一下。　　小蛮高喊道：“二郎别走……”追了上去。　　　　小溪被湛儿一路拽着跑进屋里，见屋内案上的晚饭果然没动。侍奉湛儿吃饭的宫人正愁的不知所措，生怕饿坏了湛儿被主人责打。一见湛儿回来，几乎是带着哭腔捧碗举著同声喊道：“祖宗，求您吃点行吗？”　　　　“一边去一边去，被跟这儿瞎捣乱，有小溪妹妹陪我吃什么都香。”李湛把服侍他的人跟赶鸭子似的往外撵。　　　　小溪一看桌上，各式精致的蔬菜点心乘在一水的冰洁如玉，色泽胜雪的邢窑白瓷碗盏里，衬的菜品青翠红白，美貌如画。让人看着就有食欲。赞叹道：“宫里的厨子就是好，点心做的真好看。”　　　　“马马虎虎了，”李湛对吃心不在焉，“小溪，你吃晚饭了吗？来，咱们一起吃。”说着就递了双筷子过来。　　　　小溪接过筷子谢道：“我不饿，就是想各样尝尝宫里御厨做的味道，可以吗？”　　湛儿笑道：“请。”　　　　小溪捡了几样尝尝，点头道：“还不错。”　　“还不错？那就是一般了。”李湛见她品的仔细，不免有点好奇。　　　　小溪放下筷子道：“那不能怨做饭的厨子，同样的饭，刚端上来吃跟隔了这么久才吃，当然不是一个味儿，现在能保持这样已经很不易了。这么精心做的饭竟没赶在合适的时候用，真是可惜。”不胜惋惜之意。　　　　李湛奇道：“你懂饮食？”　　小溪想起自己隐藏的身世，垂首道：“我……我只是喜欢而已。”一时心中有些伤感。　　　　幸好湛儿只听见“喜欢”二字，笑道：“对了，我问你喜欢什么好几遍了，到现在都没说，快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　　　　小溪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道：“我喜欢煮饭。”看湛儿不信，又点头强调，“不用觉得奇怪，我就这个爱好，没别的。”　　　　“喜欢煮饭？有意思。”湛儿笑起来，“我头回听见女孩说最喜欢煮饭，哎，你煮的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要是好吃，我就有口福了。”湛儿边说边笑，仿佛已经吃到小溪煮的饭一样美的很。　　　　小溪道：“我煮饭好不好，关你有没有口福什么事？”　　“太关我的事了！”李湛叹了口气，“别忘了你是我的人啊，没错，将来你肯定是我的女人！”　　　　“你……”小溪一听急了，涨红了脸起身啐道：“谁是你的……请您说话放尊重些。”　　　　“别急别急，”李湛忙站起来好言安抚，见小溪依旧别扭，笑道：“好吧，是我说错了话，我其实是想说，我要娶你！没别的意思，别想歪了。”　　　　小溪听得哭笑不得，冷笑道：“你才多大？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认识你还不到一天，你是不是常这么信口开河？”　　　　湛儿道：“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信口开河，认识一天怎么了，缘分这东西不在时间长短，喜欢的看过一眼一辈子忘不掉，不喜欢的，天天绑在一块都没用。”　　　　小溪叹道：“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你现在的岁数正该是好好读书的时候，怎么好的不学学这个？”　　　　“这个怎么了？”湛儿瞧小溪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特别有趣，“你说的一板一眼的，比我那些师傅还严肃，不过我是听不进去那些糟老头们的话，你说起来就两样。”　　　　小溪道：“可你是皇孙啊，你父亲是太子，你排行……是老大？！”　　　　“对啊，我说过我是老大啊。”　　“那你将来……”小溪忽觉得不对啊，不出差错的话，这孩子将来极可能是大唐的国君啊，立时急道：“那你还不好好读书，身为皇孙，竟学些歪门邪道，光顾着贪玩了。”小溪大皱眉头。　　　　“那又怎么样，皇孙怎么了，皇孙就不能好好玩了？哎，其实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找个喜欢的女孩一起吃喝玩乐花天酒地，风花雪月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最好能做个什么事也不用管，有钱有闲只负责玩的潇洒王爷，多美啊！我说小溪，甭对我皱眉，好多事其实你不懂，特没劲，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李湛一行说，一行撇嘴摇头。　　　　“可是你……”小溪总觉得哪儿不对，“你生在帝王家，天生就有责任的，万一你将来……”　　　　“嗨！谁管将来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只愁眼下竟然要在这鬼地方待足三个月，还得吃素读书……愁死我了，真不知我那位皇爷爷是怎么想的，干脆憋死我算了……要是你能在这儿陪我还好，可是……唉。”　　　　李湛一想到接下来的九十天，他只能待在冷冷清清的三清殿读书抄经供奉香火，就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了。眼瞧着脸都快愁歪了。　　　　小溪哼道：“我看倒挺不错，正好让你静静心……哎，你老盯着我干吗？讨厌，我脸上又没有花。”　　“花是没有，有粒脏东西。”　　　　“在哪儿？”小溪赶紧往脸上摸。　　“不对，不是这儿，是那边，不对，是那儿……”湛儿借口指点地方捏了捏小溪的鼻子，笑道：“好了。”　　　　“你好讨厌！”小溪这才醒悟自己被湛儿戏弄了，顿时觉得跟他独自待在一室非常之不妥，啐了一口，红着面孔匆匆往外跑。　　“别走啊……”湛儿急忙追出来。　　　　“站住！”小溪板起面孔，“你要再敢这样，我立刻就走。”　　“好，知道啦。”湛儿笑嘻嘻满口答应，见她还憋着气，笑道：“放心，我说话算话，再不会了。”　　　　二月十五花朝节晚上，正是一轮圆月晶明似水，挂上中天之时。　　　　三清殿占据着大明宫的高地不算，还在高地上修筑了十几丈的高台为基。雄伟的宫殿高高在上，伸展出的高挑飞檐像巨鸟张开的翅膀。人站在三清殿的雕栏前，正好俯瞰着整座大明宫和大明宫南面宁静沉睡的长安城。　　　　月华似水，清澈的月光亲切柔和，让人觉得离那轮圆月格外亲近，似乎在这高台上踮踮脚就能伸手摸到。　　　　有多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月亮了呢，小溪心中感叹。　　　　湛儿沉默半响忽问：“小溪，你有什么心愿吗？”　　小溪见湛儿问的认真不似玩笑，想了想道：“我有心愿，但是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不能告诉别人，只能自己知道。”　　　　“因为难实现？还是有难言之隐？”　　“……都有。”　　　　“我能帮上忙吗？”　　“你？”小溪心中一动，认真看了看湛儿的脸。　　　　“怎么这个神情？”湛儿侧身笑问。　　“我……或许……能帮吧……”小溪的语气有点粘滞。　　　　“什么叫或许能帮？”　　“别问我……让我自己安静会儿。”小溪突然烦躁起来，自己躲去一边，连看月亮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是被自己刚才的某个闪念给吓到了。　　　　湛儿眨眨眼道：“不管你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实现，可惜啊，我暂时还出不去，等出去就好了。”　　　　石小溪忽觉得有点晕，她甩甩头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还是觉得脸颊发烫。　　　　湛儿的许诺即便只是随口一说，对她而言也是个极大的诱惑。想想含冤死去的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未曾谋面就离开人世的弟弟，想想曾经的沁梅斋……她心中抑制不住的有些浮躁起来。　　　　湛儿这会反而安静了。他看着月亮，忽然长叹一声道：“唉，当年我那些祖爷爷们可能也在这儿看过月亮吧，月亮还在，大明宫还在，他们却……”说罢摇摇头道：“所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大概就是这个味道了。”　　　　小溪看愣了，奇道：“你怎么忽然文绉绉起来。”觉得此情此景与李湛平时的荒唐样貌极为不搭。　　　　李湛笑道：“所以啊，还是快快活活玩一辈子最好，不为那些破事伤脑筋，对吧，小溪。”　　　　小溪摇头道：“谁不想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呢，可如果有些事你非做不可，必须做但很难做到的事……若做不到，心里一天也不可能真正快活。”　　　　“是吗？”湛儿瞅着小溪的脸。　　“是的。”　　　　湛儿似乎没把小溪这番话很放在心上，他伸了个懒腰，道：“唉，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明天一定得走？”再次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悲叹一声，“那你可得答应我，老老实实待在咏而归处哪儿都不许去，再不准随随便便跑到外面撞人玩了。唉，我离出去还有整整九十天呢，啧啧，三个月啊，你得好好等着我……咦？对了！虽然我出不去，但我可以让人去看着你，不许你乱出门。”　　　　石小溪听得连下巴都快惊掉了，心中立刻觉得还是远离这位小霸王为好。瞬间把刚才那番胡思乱想的思绪丢去一边，冷静了下来。　　　　“求您别费这个心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小溪定定神，抬头看了着湛儿的眼睛，“您是皇孙，可以随心所欲，不管您怎么折腾，对您来说天都不会塌下来，但我不行。”　　　　“你我有什么区别吗？”湛儿挑了挑眉毛，好看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浅笑，“小溪，甭打算跟我讲道理，我认准的事儿，从不讲理！”最后四个字说的极为郑重不算，还补了一句道：“你跑不了了。”　　　　石小溪正欲反驳他的话，忽见涵儿忍怒急匆匆走来，道：“哥哥，你们说完话了吗，我实在受不了，得赶紧把那位活宝送回去。”话音未落，小蛮跟了过来，看见小溪在此顿时面色一喜，打着哈欠道：“小溪，回去睡觉吧，困死我了。”　　　　李湛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多谢二弟，辛苦你了。”叹口气道：“算了，九十天呢，多待一会少待一会能怎样，小溪你回去吧，我只要一出去就去找你。记住，不许乱跑！”　　　　小溪闭着嘴，干脆不接茬。尊敬地朝李湛行个礼说声告退，和小蛮一起跟着涵儿离开了三清殿。　　　　还没走下三清殿的台阶，只听湛儿的话不疾不徐从身后传来，“小溪，记住我的话！”　　　　石小溪回头看了一眼，见湛儿小小的身影映在三清殿那巨大无朋的破空飞檐下，月光里，衣衫飘摇，袍带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