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月二十五日晚上,青羽和飞羽消失后,就没再回来。 在过去,这其实是常有的事。蓟国公吐突承璀麾下的这群高手各怀使命,如无必要,从不探听对方的消息。不管哪位,谁都可能偶尔飘忽出去一半个月,甚至更久。 他们的独立能力都很强,多半时候是单枪匹马执行任务。若有需要,亦可团结一致,攻守默契,进退自如。他们是一群智勇双全,来去如风,纪律严明且赤胆忠心的真正的武士。是这个帝国的沉默的守护者。 他们不求扬名,不求恩宠,不为利益驱动。他们甚至不敢娶妻生子,因为仅有的两位有家室者皆已殒命。他们的妻子只看见亡夫身上的伤痕累累,却不知晓他们的真正使命。 他们忍受寂寞,隐姓埋名,牢牢紧盯着一切异动,把潜在的风险消解于无形。他们是一群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是无人知晓的地下防线。 青羽和飞羽的这次消失毫无道理。他俩跟蓟国公一样清楚,长安正蕴育着一场巨大风暴,可突破口在哪儿却仍未找到。在这紧要关头,身负重任的青羽突然杳无音信,无迹可寻,连隶属于他指挥的联络点都没给留下半点消息。飞羽,亦是如此。 而且飞羽明明还有别的任务,六月三日,不就是派了他去送桃花到蜀地吗。 因情况有异,墨羽、蓝羽、冰羽、剑羽和凤羽这五位高手极为罕见的被蓟国公吐突承璀同时召唤到了麾下。 他们五人觉得非比寻常。因为很少会把这么多人从原先的任务中抽调出来集中在一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对着这几位得力下属,吐突承璀问道:“青羽和飞羽已经消失两天了,你们那儿有没有他们的线索?” 冰羽、剑羽和凤羽摇了摇头,心中疑惑,但确实一无所知。 蓝羽和墨羽互看了一眼,墨羽回忆道:“那天晚上,我恰好看见青羽邀了飞羽跟他一起出去,当时我还开了个玩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能惊动您二位联袂夜出,恐怕是找个借口,偷偷溜出去喝酒吧。” “那他们是怎么答的。”蓝羽问。 “他们当时都穿着夜行衣,带着武器,一看就是去办事的。但青羽只笑说,他觉得有个地方不对,但底下人一直找不出破绽,好容易今晚有空,正好邀飞羽陪他走一遭。飞羽也笑说,他过几天得出趟远门,会有好长时间不能跟青羽哥喝酒了,正好没事,就跟青羽哥去走一遭,等回来去好好喝顿酒。他们就说了这些。” “你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蓝羽问。问完立刻觉得自己蠢,他们之间,若非对方主动告诉,谁也不会问别人的事情,这是纪律,更是默契。 冰羽道:“从他们离开算起,已经快两昼夜了,除非是遇到麻烦,不会一点儿消息不送出来,但是,能同时困住青羽和飞羽……并不容易。” 那几位想的跟冰羽一样,他们在脑海里拼命思索着能想到的一切线索,同时觉得青羽飞羽恐怕是遇上了大麻烦。 吐突承璀始终在听,因为只有他了解他们所有人的任务与职责。但青羽最近负责的事确实太多了,尤其是洛阳一案后,青羽全部的精力几乎都用在了长安城的秘密布防上。那么多情报在青羽手上,无论于公于私,失去青羽和飞羽都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吐突承璀在极力思索。联系墨羽刚说的话,他一条条排除着青羽最可能去的地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是青羽曾经觉得奇怪却始终没能查出有用线索之处。若不是洛阳事发突然,那地方本是要继续追查下去的,只因精力有限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个地方就是——南宫府。 南宫月?吐突承璀在心里其实还是将信将疑的,南宫月有那么大能力吗。但时间不允许他犹豫,他必须马上做出判断并下达指示,无论结论对错都不容等待。 “你们五个,今晚一起夜探南宫府。”吐突承璀下达了命令。 “我们五个都去吗?”凤羽没到底忍住,“那您身边怎么办,一个也不留下?彤羽丹羽一时半刻撤不回,您的安全……国公……” “事不宜迟,你们要谨慎再谨慎,若有发现,只管便宜行事。” “遵命。”剑羽毫不犹豫的抱拳领令带大家退出。蓟国公言出令行,从不更改。 那句便宜行事意味着,在目前危机重重的形势下,如发现南宫府内确有异动,包藏有祸国之心,就算把南宫府上天入地翻个遍,杀个片甲不留,也是允许的。 他们换上夜行衣,带足武器,在夜色中像疾风一样迅速进发。凡所过之处,没人能看清他们的身形,他们就是长安人口中传说的夜之魅影。 而南宫府内,正一派温香软玉,歌舞升平。 天气炎热,姑娘们穿着薄透的罗衫,酥胸半掩。莲藕一样白嫩的胳膊□□在用臂钏故意箍起的宽阔衣袖下,云鬓梳的松松的,发髻半偏,特意垂下几缕花树簪下系着的银丝蝴蝶。团扇轻摇,摇的那蝴蝶啥的一颤一颤的,娇声莺语,在朦胧的烛光下格外撩人。 其实厅里并不热。几块雕镂成冰山样貌的巨大冰块团团围着中间的宾客摆了一遭。声竹腻耳,是男人都要被这一室春光消磨了意志。 但座上这几位,并不尽然。 剑羽五个刚接近南宫府就觉得不对,为什么府内竟有金吾卫的身影?虽然人数不多,也只装装样儿偶尔溜达下,多半已在亭内或某间屋里饮到半醉了,可守备皇族的金吾卫怎么会跑到南宫府来,是谁在这儿? 剑羽做了个手势让大家止步,在屋脊后俯下身来。不过几个眼神,大家立刻领会了意思。他们决定先不惊动府中人,兵分五路,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去一人查个清楚,留下剑羽去南宫月丝竹声高的花厅顶端观察情形。等都查齐全后,看情形,再做决断。 花厅内。 除了主人南宫月,客人只有两位,一位是上次来过的宦官王守涓,还有一位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太子心腹王守澄,是王守涓的亲哥哥。 自牡丹宴下毒案的投名状交上后,为了拉拢住这兄弟俩,尤其是王守澄,南宫月可谓费尽了心机。总算不负苦心,老奸巨猾的王守澄终于一点一点放下戒备,与南宫月渐渐熟稔。 太子身后的势力再大,毕竟还只是太子。而且皇帝强势,嘴上不说,心里对太子其实是不满意的。他们这些服侍太子的,一是要小心翼翼地对付政敌以求自保,二也需要多方扶助。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况且,就算在太子府内,争夺太子欢心的人也不在少数。稍有不慎,连在太子府内都站不住脚。 此时,他们酒已饮到半酣。姑娘们也差不多喝的瘫软如泥了,正到了男人们无话不谈的微妙时候。 “将军看我这处所在如何?”南宫月问。 “还不错,南宫君,你真是潇洒快活会找乐子啊。”王守澄说。 “不瞒将军,我替您物色了一份大礼,想由您出面转送给太子殿下呢。” “由我转送?”王守澄酒喝得多人没糊涂,只轻轻一笑。 “我好容易才寻了位姑娘,今年一十六岁,正是二八年华……” 王守澄摇了摇手,“太子府的女人多得是。” 南宫月笑道:“这姑娘是扬州人氏,长得美还在其次,难得的是歌喉,她那一唱,管叫什么男人都丢了魂魄。” “太子虽年轻,也爱玩,但见过的女人之多,恐怕是南宫君所难想象的。” “不妨看看,叫她唱一曲您听听如何。” 王守澄可有可无地道:“也好吧。” 南宫月拍拍手,有个女孩被怯生生的引着出来。乍一看见面前场景羞得面红耳赤慌忙低头。几经身边人催促,才慌乱地行了个礼,糯语请安,音声清甜。 “你抬起头来,唱一曲来听。”南宫月吩咐。 这女孩羞怯怯地抬起头,看的王守澄兄弟眼前一亮。呀,果然是清水出芙蓉,一丝粉黛未施,衣裙也是清丽丽的浅淡颜色。未开口,欲歌还羞。看的兄弟俩心中一怔,不觉坐正了身子。 檀板轻敲,筝音若流水般波浪起伏,只听她开口歌道:“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闻听江南是酒乡,路上行人欲断肠。谁知江南无醉意,笑看春风十里香。” 那歌声怎么说呢,真正叫柔弱无骨,甜润不腻,仿佛把人带到了烟雨蒙蒙的江南,直飞到了人的心坎儿里去。若有这样的美人在侧,听着这绵软多情又娇弱的歌声,只想让人好好躺在她的膝头半醉半醒,就算有天大的英雄气概也被化成了水,还谈何斗志呢。 不说男人,连几位醉了酒的美人都听得清醒起来,看得满脸妒色。 剑羽在屋顶听得摇头。唉,难怪都说太子贪玩,他身边有这么群为求太子高兴,拼了命的阿谀奉承巴结之辈,会把太子引向何方呢?那可是大唐的储君,未来要号令天下的一国之主啊。 这歌声穿云渡水,也同样送到了正彻夜难眠的崔文锦耳中。她怎么能睡着呢。下午雪柔醒来后又不见小溪,已经起了疑心。崔文锦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可明天怎么办,她如何向雪柔解释。 儿子麟儿醒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无论文锦怎么问,就是不肯跟她说实话。南宫月对儿子编的那些谎话骗骗孩子还行,崔文锦可不信。她心里如吊桶般七上八下,不得安宁,想不通家里到底是怎么了。可这档口,南宫月竟还有心情听美人唱歌。 哼!崔文锦这回是真恼了。她暗下决心,明天,她一定要问出麟儿失踪那件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