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离开。南宫月皮笑肉不笑的问小蛮道:“你是走呢,还是留下陪你朋友?” 小蛮毫不迟疑地道:“留下陪我朋友。” “好,”南宫月正中下怀,“一不许打架,二不许在府内别乱跑乱动,否则,有你好看。” “成。”小蛮半点儿没含糊。 弄走俩孩子,南宫月返回到东花厅。 他那几位朋友虽扮作与南宫月有生意往来的普通商人与护卫随从,其实是隐匿了真实身份秘密潜入长安的特殊人物。 他们正共同谋划着,要干一票惊天动地的大买卖。这笔买卖若做成,足以震骇京师,恫吓帝王!所以,是时候里应外合,周详布置,动用起南宫月苦心经营数年之久的地盘与双方人脉了。 酒菜上齐,遣退闲杂人等。令心腹在四周严密守望,不准任何人靠近。 “将军眼下有何计较。”南宫月问。 “哼,唇亡齿寒,淮西若破,下一个,难说就轮到我们了。” “淮西战事眼下如何?” “别提了,南顿一役刚吃了败仗,朝廷里有个叫李光颜的将领真他娘的能打,那是真玩命!身上中的箭跟刺猬似得,下属拉都拉不回去,几进几出,顶头往前冲,他身边带的兵,岂有不拼命的?幸好朝廷这十六道兵马不齐心,各想各的事,这才你来我去,苦战不决,若都跟他这样,还有咱们这些人的活路?” “将军不也派出了两千兵马去襄助朝廷平叛吗?” “那是明面上做做样子,毕竟没跟朝廷撕破脸,打到咱平卢节度使李将军的地界去。那两千弟兄,说是帮朝廷,换换旗子衣裳不就变成淮西军了嘛,只是这么下去可不行,朝廷的粮草赋税比咱们充足,拖久了,对我们都不利。” 南宫月略略沉吟,道:“既如此,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 “呵呵,”那几人会心一笑,“跟南宫君想的一样,我们正有此意。” 于是,几人压低了声音细细密谋。决定先潜入东都洛阳,先一把火烧掉囤于国库河阴院的江、淮两地租赋,断绝朝廷军队粮草布帛的供应。 同时在洛阳城内纵火杀人,趁乱抢劫,焚烧宫室,务必制造出极其恐慌的气氛,令人情恇惧。用这法子,使朝廷无暇征伐,必先自救东都。如此一来,方能解淮西战事之急。 “哼,这事一出,我就不信咱们那位陛下还敢接着打?哈哈哈!”几人得意大笑。 “不然。”南宫月思忖一番,摇了摇头。 “怎么,难道这皇帝老儿还那么死硬,执意削平藩镇势力,哼,按说他吃的亏也不少了,干完这件事,总该接收下教训了吧?” “就是,到时候再叫那些个软骨头的朝臣们劝劝和,节度使们再联合上上表,我就不信,还能再接着打。” “是啊,给咱们留条活路,他也能安生做他的皇帝,彼此给个面子相安无事,朝廷里又不齐心,打起来占不了便宜,何苦来。” 南宫月摇手道:“据我所知,虽然朝臣们多半主和,但有那么几个死硬的主战份子相当顽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跟皇帝是一条心,发誓要削平藩镇势力,若叫他们几个慢慢成了气候……咱们先袭击完洛阳再看吧,有这几个在耳边天天吹风,只怕未必能动摇皇帝心志。” “我们知道那几个,不就是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最顽固吗,那俩货软硬不吃,真不知好歹。” “还有个吐突承璀,也是皇帝的心腹。”南宫月补充。 “那个在皇帝跟前红的发紫的大宦官?”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拍案怒道,“他娘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看洛阳这票事干完后,他们服不服软,服软便罢,若那几个还那么顽固,皇帝老儿也执迷不悟的,咱们就干票更大的!” 南宫月轻轻一笑道:“正是此意。” 他端着酒杯起身而道:“我南宫月虚度三十多载光阴,受尽同行嘲笑欺辱,不过是忍气吞声,久居人下,勉强度日。若非遇见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将军这位大贵人,一再提携相助,岂有我南宫月今日?更别提能一雪前耻,得报往日愤懑之仇。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档口,我愿为将军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男子生人一世,若不能做出两件惊天动地的事来,岂不枉活一世?今日,这头一杯酒,南宫月先遥敬李大将军。待洛阳事成,咱们也别闲着,接着替将军效命!” “说得好!”这几人也站起身来,“我们几十位弟兄久受将军恩惠,都愿为将军出生入死,何惜性命?来,咱们一同遥敬将军。”于是,几人共同举杯朝着平卢方向遥拜,之后,郑重饮下。 落座后,几人一边饮酒,一边又反复推敲细节。譬如谁去告诉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计划;谁去洛阳安排行动,怎么行动,如何制造恐慌;谁负责时刻探听着朝廷对这事的反应;不同的反应又该如何应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待到计定,这才洞开门户。立时叫来姑娘们歌舞陪伴,谈笑风生,畅快地喝起酒来。不多时,天色黑透,更高燃红烛,推杯换盏,好不畅怀。 因酒喝的不少,当中有人出去小解。回来后佯装无事的先自坐了会儿,对南宫月使个眼色,才端了酒坐到他身边去,假意敬酒,俯身耳语。 “南宫君别露出声色,我刚才偶尔看见,你家里有人盯梢,那人好高的身手,若非侥幸,绝难发现,你,还有咱们可更得小心行事了。” 南宫月心中一惊,先与他共饮了一杯酒,思索道:“多谢告知,还真没发觉,不知道盯了有多久了……不管他是哪边人,咱们既要做大事,就不能畏首畏尾的,我会想法儿引开这些人的注意,咱们计划的也得更周祥些。而且……若接下来真要在长安干一票,得琢磨琢磨,提前找好犯事的替身了。” 说完,眯着眼,心中盘算。 这人久历险境,也没把这事怎么放在心上。忽想起白天的事,问道:“今天那野丫头是什么来路,她说知道你秘密时,还真把我吓了一跳。” 南宫月笑道:“可不,当时我也惊出一身汗,淮西没开战前,我连朝里的人都少接触,怎么能叫她一个丫头看出什么,果然,虚惊一场。” 这些人狂欢一夜离开后,南宫府一切如常。让青羽派来监视的人看不出半点端倪,简直无聊到打哈欠。最多不过是南宫麟和小蛮闹个别扭拌个嘴,小溪紧急劝和拉架,三个人一会好一会恼,都是些孩子家的叽歪事。 崔文锦自从儿子被石小溪的朋友小蛮打了后,就很有些不乐意。不明白夫君为何让这野丫头住到家里来。她不仅不让让儿子跟那俩丫头一起玩耍——生怕带坏了麟儿,对雪柔也比过去淡了。 身边多个小蛮,雪柔母女的日子生动不少。 雪柔如今别无他念,沉默寡言,安心养胎。她打定主意待孩子出世,就立即带孩子们离开南宫府,到织染署去服役。就算日子再难,不管怎么吃苦受罪,她也要竭尽全力把孩子拉扯起来,长大成人。 夫君石润章死的冤屈,儿子小谷更去的无辜,沁梅斋一败涂地,几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清名美誉毁于一旦。这样的奇冤与深仇,只要她这辈子还有一口气在,怎能不查清,怎能不报仇?她只盼孩子们平安长大,那她就可以全力以赴的去报仇翻案了——无论等多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只要一雪奇冤,大仇得报,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退一万步,即便她没能替石润章父子洗刷冤屈,也得至少得给石家留下香火。她要让夫君的技艺后继有人,让沁梅斋有一点重生的希望——即便希望渺茫。但就像小溪精心藏起的那面酒旗一样,那是心底深处难以磨灭的火种与信仰。 因此,雪柔日夜祈祷能生个儿子。若天不遂人愿是个女孩,也能与小溪姐妹作伴。只要这孩子能平安出世,她就再无畏惧。 有这样的信念支撑着,雪柔对一切境遇淡然处之。心无旁骛,自顾调养,身体一天好似一天,气色红润多了。 “六月,”雪柔心里想着,“到六月,孩子就该降临人世了。” 洛阳出事了。 那几个与南宫月筹谋搅乱洛阳的人潜入了东都。 他们秘密招募了几百个恶少,趁夜焚烧宫阙,抢劫都市。 同时派出了几十个死士大举进攻河阴转运院的国库,杀死十几位看守。冲入国库后,抢掠不算,还纵火焚毁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物二万馀斛。 火光冲天而起,整夜不熄。官府好容易救下火来,已是残垣断壁,几乎一滴无存。洛阳城内的歹徒更凶暴万状,令洛阳百姓大为惶恐,吓得白天也不敢出门。 消息传到长安,举朝震惊。 国库的粮草钱帛损失惨重,这仗怎么打得下去?主和派的大臣们顿时纷纷上书请皇帝罢兵,休战议和。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与平卢节度使李师道也联袂上表请陛下赦免淮西叛军。皇帝李纯大怒,尽数驳回,决意平叛。 难得的是,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在一片主张议和的强大声浪里,始终坚定的站在皇帝这边。 在内外紧绷的强大压力下,吐突承璀时刻紧盯着朝中与后宫的异动。凭借多年的政治经验与敏锐嗅觉,还有他遍布全城的强大情报网,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朝中,将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