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岛上太久没来外人,邹婆婆已然忘记了什么叫做礼貌、客套。她将手里的灯笼举起,在三人脸前来回晃悠了好几圈,是左看右看。
思索了良久后,她才慢慢地开口道:“一个黄皮肤的娃娃,一个白皮肤的娃娃,还有一个独眼龙……嗯,没错、没错的!信上是这么写的!”
她口中所言的“信”,便是龙木在三日前飞鸽传来的。其上简要地叙述了此行的目的,以及需要他们一家五口人配合、准备些什么。
“走吧,饭菜都准备好了……”邹婆婆咯咯一笑,便转身引路。
“有劳邹婆婆!”三人齐道。
“不客气的。”邹婆婆悠悠地笑道,“只是你们要跟紧些,莫要叫小鬼抓了去,嘿嘿……”
这句话,若是白天听来……那就像是老人家吓唬小捣蛋鬼的把戏,十分俏皮可笑;但在眼下这黑灯瞎火的荒山野道里,便直是令人唇齿发干、心头惴惴不安了。
这一路上漆黑无比,大部分的月光都叫树荫给遮去了。
唯独有光的,就是邹婆婆手里的那盏破得全是大洞小孔的幽暗灯笼。
此时从后瞧去,这老太婆的双脚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飘在了冷雾里,再配合着她上半身罩着的素白长衫和干柴般的枯手提着灯笼,活脱脱就像个‘丑时三刻引路鬼’!
“黄岛主……”南宫燕凑近了黄泉,轻声喊他。
“怎么了?”
“我,我怕……”南宫燕的面色似有些发青。
其实黄泉也怕,他巴不得南宫燕凑他近些。要知道‘炎黄之国’举国信奉天帝,且年年祭司、月月朝拜。身为太子的黄泉打小就随先帝拜神请愿,自然对这些鬼神之说是耳濡目染、心存忌惮。
可是黄泉却是活脱一个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自小开始,别人要让他害怕不难,但要他说出自己害怕……却是难上加难。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畏畏缩缩?”黄泉有意挺直了腰杆子,壮胆道,“不就是一位老太太嘛,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有什么好害怕——”
南宫燕抿着嘴,摇了摇头,意思自己害怕的并不是这位古怪的邹婆婆。转而,他又指了指黄泉的脚后跟,一对水汪汪的雪眸之里……登时漫上惧色!
黄泉咽了口唾沫,扭头一看……
啊?!他不禁就喊了一声,那余音悠荡林间、如同鬼哭乌啼一般。
只见在斑驳的月光下,林子里竟是布满着七歪八倒的石碑!其中有的破损缺角、有的拦腰截断、还有的……则完好无损、还刻有“生辰八字”以及“阳寿尽日”。
显而易见的,这些石碑——全是死人的墓碑!
黄泉心里有些发毛,问道:“这里,哪来这么多墓碑?”
南宫燕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把自己的身子骨蜷缩起来、吸在黄泉那牢靠的肩头上,再把那一对明眸合拢些,最好……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行之中,唯独在最后压阵的龙木……是一如往常的镇定,道:“少主、黄岛主,莫要惊慌。这‘酆都岛’本就是活人少,死人多的地方。”
黄泉回问道:“活人少,死人多?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木见怪不怪,道:“因为这酆都岛,本就我‘南宫商会’的大坟场。”
“啊,大坟场?”黄泉一怔,道,“难怪你说这酆都岛上‘死人多、活人少’……原来,这座小岛就是专门埋死人的地方呐?”
“黄岛主明鉴。”龙木淡淡道,“这酆都岛……正是咱们‘南宫家’埋葬海盗、土匪,以及遇难海员和无名尸体的集中之所。”
“嗯,如此说来……”黄泉细细一思,又道,“那这岛上唯一的那户人家,便就是负责替你们‘南宫商会’守陵护墓的咯?”
忽的阴风吹拂树林,簌簌声响。
龙木还未答,那邹婆婆就侧过惨白的脸来、冷冷一笑道:“嘿嘿,小伙子真是聪明得紧吗?婆婆,很喜欢你唷……”
这,本是邹婆婆的善意夸奖。但不知为何?黄泉听着就不受用,反而手臂上还齁起了一层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只得尴尬谢道:“谢、谢谢婆婆……”
“停!”
就在黄泉放松警惕之时,他忽听见背后的树丛里有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噌地一回头,向声源之处瞪大了眼珠子!只见那树丛兀自无风颤抖,里头……似有一团黑影正自艰难地蠕动?
没过多久,这条黑影钻出树丛来了!
他有手有脚,难道……是人?不,他奶奶的——居然是一匹僵尸!
月光之下,它的皮肤寸寸干裂,肤色白中带灰、灰中发黑。其中有一部分的皮肉,也已经腐烂发脓,上面还爬满了正自腐肉中钻进钻出的乳白色蛆虫!简直,恶心得透了腔!
南宫燕本不是胆小之辈,至少对于再毒辣的恶徒,他也敢当面对峙。可是……人总有软当,没软当的就不是人。正如有的英雄豪杰怕老婆、有的帝王明君怕老母——南宫燕对这样既恶心又恐怖的僵尸是闻之色变,更别提亲眼见着了。
“哇啊!”他惊叫一尖声、脸色刷白,整个身子不住地发抖。
“燕兄弟不怕,有大哥在此。”黄泉下意识手臂一抬,将他护在身后。随即另一只手灵气贯通,黑龙刺便噌的亮出!
“嗯,好……”可就在南宫燕稍稍平复心境之际……他倏然眼珠又是圆睁、指向东首喊道,“黄大哥,那里也有!”
也有……也有什么?!黄泉扭头望去——
只见乱葬坡顶的一块墓碑前,是有两根干枯如枝的手臂戳出泥土、撑起了这僵尸死人的躯干。它,并未心切地想要吃人,而是如狼王般在一轮冷月下等候着……
等候着,他的同伴们——忽听嘎啦、嘎啦啦!那坡上的坟堆连声迸开,又有十余具衣衫褴褛的僵尸从这死地中钻了出来。这下子,它们方才都佝偻起身子、姿势极其乖张地向黄泉一行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