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谢康虽不愿表明身份,却还是跟着尧光上谦回了王城。他生于斯,却未能如愿长如斯,碧瓦朱甍犹在,少年心性却已丢失殆尽。
除了......在那人面前。
御花园中有一堆快腐烂的枯木,根据其轮廓看得出大约是架秋千,这是老尧光王亲手为谢康做的。幼时,他最喜欢的便是与母后坐在秋千上,让父王推高一点,再高一点。
如果没有内乱,没有外战,他大概会一直那么快乐。尧光上谦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带到了王祖母的住处。
老人家见到谢康,一时百感交集,眼泪啪嗒啪嗒流个不停,拉着他说了半天话才依依不舍地放人。
随后,兄弟二人在椒房殿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到第二日卯时,檀珠公公才架着云里雾里的尧光上谦去上朝。栖雀枝一案引发的轰动不小,有的是事儿等着他裁决。
看着仍呼呼大睡的谢康,尧光上谦心中极不平衡,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王位丢给他王兄。
待谢康悠悠转醒,一只传音纸鹤飞至耳旁——方棋落出关,邀他回星宿阁赴宴。几日不见路知遥,他心中想念的紧,便修书一封,潇洒地离开了王城。
可到了星宿阁,哪里有路知遥的影子?正欲出门去寻,殷罗便回来了,将路知遥要参加花魁之夜的消息告诉了谢康。
而后,他就眼看着平日里和煦的师叔脸色一点点僵硬,挥袖愤愤离去:“今晚吃饭不用等我了!”
“我刚刚有说错话吗?怎么一个二个都不回来吃饭了?”殷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去往风满楼的路上,谢康肺都要气炸了,委身青楼不过权宜之计,路知遥哪用得着真去当花魁?她现在没有灵力傍身,万一遇上个修灵的登徒子可怎么办?
满腔怒火在路知遥婉转的歌声中逐渐湮灭,这首《云中鹤》是南应民歌,小时候母后经常唱给他听的。风满楼前聚满了人,谢康只得挑了棵树坐上去,随着节拍轻晃双腿,眼神就没离开过台上绝美的花魁。
进了厢房,谢康还在回味着路知遥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直到时间过了太久,心上人都没有推门而入。于是,他打算出门找人问问清楚。
没想到,房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正欲抬手推门的路知遥,她显然没料到谢康会突然打开房门,眼睫扑闪,支支吾吾道:“师,师叔。”
谢康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今夜,你不该叫我师叔吧啊?”
路知遥此刻已缓过神来,没好气道:“谢公子,请吧?”
然而谢康不为所动,只是斜靠在门上打量着她,边看边笑,像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路知遥被看的颇不自在,推了他一下,径直走进了厢房。
一看到厢房里的布置,路知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就是吃饭喝酒而已,有必要四处都是红绸吗?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还有张床在这?床单上又为何绣着鸳鸯戏水?
路知遥咽了口唾沫,转身坐在了木凳上,倒了杯西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好在,谢康永远不会让气氛沉默,他哼着《云中鹤》,问道:“你怎么还会唱南应民谣?”
“这里是尧光,我要是唱北陵的曲调,不得被赶下台去?”路知遥声音低下来,“这歌是故人教我的。”
故人?
谢康先入为主地将她突然低沉的声音理解为黯然神伤,不由得心中一堵,随即,一阵钝痛缓缓从心脏蔓延开来:她果然,还是忘不了南应寻吗?
二人在应天论剑时亲密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谢康脸上僵硬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路知遥嗓子有些难受,浑然不觉谢康内心的弯弯绕绕,待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在喝着闷酒了。
“你怎么了?”路知遥问。
“为情所困。”谢康看也不看她,再次饮尽杯中佳酿。
为情所困,是指自己吗?路知遥不自觉红了耳根,其实不肖芍药姐姐说,她也发现了谢康待她不似普通师侄。于是,她满怀期待地问到:“怎么个为情所困法?”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怂恿与渴求,只要谢康说出来,她便不再遮掩自己的情感。
半响,谢康轻声道:“我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眼中的期待一点一点暗淡下来,路知遥的心也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仇人的女儿,是指谁?
反正不会是自己。
鼻头有些发酸,路知遥拼命吸了吸鼻子,随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在心中无声地自嘲,自己这自作多情的毛病,究竟要几时才改的过来?面对南应寻时是如此,面对谢康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