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想,那股讨厌又熟悉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在脸跟地面的磨擦中,我终于勉力看清了说话的人。
子澹。
她此刻脸上有着一种奇异的神情,既不像刚入幻境时的平民,也不太像在现实里冷厉多变的齐太后。
那是一种看着猎物的,冷静,残忍又不耐烦的神情。
她冷笑着四处打量了一下,像在评析一个艺术作品,又回盯着我:“原来是个幻境。这几十年来,倒是头一个还能迷惑住我的布置。我还在想,哪里来的这久违的怨气……”
她脚下的力气突然加重了许多:“上一次能做到这一点的,还是个沾了点乘黄遗血的小猫妖吧。”我看见她眯着眼睛,语气里有点探询的意味:“虽然大眼瞧着像个人,但身上那股子猫腥味倒是跟那个小贱人如出一辙。”
我被她踩的吃痛,心里却一堆疑问,倒是盼着她能再多说几句。
“这幻境倒是将你的模样伪装得极好,让我瞧瞧你本来生的是什么模样,同那小猫妖长得像不像。”
我感到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热。在周身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极乐在我身上设的法术正濒临瓦解。
“头发都盖住你的脸了,我都瞧不清你的小模样了。还是让我帮你修理一下吧……”
我听见她懒洋洋的声音,接着冰冷的刀锋触到我的头顶。那一刮虽未入骨,却在皮肉上割极粗暴。我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随着听到了自己头发被割下籁籁而落的声音。
“你怎么不吱声呢?莫不是傻的?”她拧着我的头发,半蹲在旁边兴味索然的盯着我。
她的脚终于从我的后心口落下来,我感觉呼吸通畅了很多,却还是灼痛的厉害。
我脑子里在想的倒是与她问的是迥然不同的事情。
难道经过这百般筹谋,在这幻境里还是没办法摆脱卫寿身死的命运吗?
“啊是了,你们这些小猫妖,虽然血统卑贱,却最喜欢模仿人族那套叫什么来者,‘气节‘是不是?”她轻蔑地扬高地了声调,“你们这点修行,虽然成魔成神都差得极远,但每过几十年,总能激发一点本神的新想法,倒也不算是全然无用。”
她说话的兴致倒是很高,转而又皱着眉头打量我:“啧啧,可是你这妖力弱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一边忍着痛,一边想办法。但是她的力量去几乎是压倒性。我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
也许极乐什么时候回来,兴许还有逃开一线的生机。可是我现在有点怀疑,就算极乐回来,我们联手也难以反抗这尊杀神。
“兴许你还能告诉我,那个小贱人藏在哪里?还能跟她玩玩儿到是不错。”她揪住我,突然对我不出声的态度挑衅到了,“喂,给点反应行不行!”
我被她又生生扯到了把头发,眼看已经秃了半边,虽然是幻境,仍然是痛得扎心。‘
“你说的是谁,我怎么知道。”
还能在说谁呢,有迷惑之术,又有乘黄血统的,十有八九就是母亲了。
她来了兴致:“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再好好想想,猫妖里数得上名字的就那么几个,你肯定知道的。”
她嘟着嘴唇,手舞足蹈地给我表演着,试图唤醒什么我根本不存在的记忆:“那个小猫妖,开始倒是平平无奇,可是我剥了她的小情郎之后,却突然有点意思了。可那个三脚猫一点也不扛打,连她也不如,除了剥了皮毛做了围毡还能有什么用处呢。也不知有什么可激动的。”
母亲有那么多的丈夫,杀的是哪一个呢?我皮肉虽然有吃痛,内里却仍是漫不经心。
我冷静起来,连我自己都意外。
“她的那个儿子倒也有趣。没想到她逃走后,还能生下一个带狰遗血的猫妖,看来她那个小情郎的血统倒不是全无用处。”她兴致勃勃地回忆着,像在讨论自己宠物。
思绪像在星空的漫游里突然被针刺了。
我愣了一下,夏征舒?
那个死掉的,是他的父亲夏御叔吗?那似乎是母亲唯一个妖族的丈夫。
“那只小豹子比他父亲却是强了不少,撑的时候还久些。”她的语调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像炫耀一般迫不及待地与我分享,“喂喂!”
她扒拉着我,语调娇滴滴的:“还是陪我好一阵子的。我还特意为他发明了一种有趣的死法。叫作‘车裂’,你听过没有呀?他可以第一个得以体验这死法的呢。没想到现在人族还延用了下来,看来极受欢迎。不管妖族,还是人族,他这也是前无古人的头一例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我一直以为自己失去心之后,五官都迟钝了,不易感受到欣喜悲伤愤怒,但是那一刻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心口莫名钝挫了一下。
“他已经死了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猫妖可是很擅长伪装逃跑的。”
她开心地笑着,似乎很满意我的互动:“死得透透的。我还拔了他一颗牙当纪念品呢。她的母亲,倒是因此又侥幸逃脱了。沦到利用男人,不管是情郎还是儿子,她倒是一等一的好手!啊现在还能嗅到她的气息弥漫在世间呢,倒是很会躲藏。”
我盯着那个牙独特的纹路和形状,确实是我曾在夏征舒的本身上看到样子。
我感觉脑中空白,一些我曾经刻意无视的细节突然如潮水般回到我的脑中。
夏征舒确然是没有影子的。
他萦绕在赵成周围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是妖力,而是同母亲截然不同的怪异黑烟。
他曾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宣姜的墓中,极乐和我都不曾深究他到底是如何到达的。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境呢?
他,已经死了吗?
恍然不觉我已经从开始还可以思考,完全变成了被她的思路牵着走,也完全没注意到,此时极乐给我的最后一层加持已经被完全消失了,我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小模样长得倒是还不错。”她的声音突然诡异地,从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变成一个轻柔邪气的男子的声音,“嗯……你这相貌倒是让我想起来另一个人……倒更是让人觉得讨厌了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来。
卫伋也赶来了吗?
看来我太自大了。即使在幻境当中,我也不能扭转任何人的轨迹。卫伋和卫寿终于要又一次“死”在这里了。而宣姜也将重新堕入到化为厉鬼的虚妄之中。
“捂住耳朵,不要听他说话!”我在恍惚中,感到一阵大力把我抓过,又抛了出去。
在空中的时候,天晕地眩中,我模糊地看到卫朔跟雌雄杀神缠绕在一处。
咦,来的是卫朔,不是卫伋吗?
我感到自己有些糊涂了。
那是我冲动的弟弟卫朔,还是我温柔儒雅的叔誉哥哥呢?
紧接着我感到自己被接住,揽在怀里。
这一次,我看得分明。飞奔而来抱着我大口喘着气的,是惊魂未定的极乐。
“还好没有太迟。”我能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而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仍然静如止水。
“快走!!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我看着卫朔在缠斗的间隙对着我大喊。
见我仍然在发呆,他又重复道:“走啊!不许现在放弃!”
“告诉我,你现在要我做什么?”极乐紧紧护住我,十分紧张,但是在我没出声之前仍然稳住不动。
我知道他在等我下令去救卫朔。
我木然地看了前方一眼,卫朔的前胸新添了一道伤口正在汩汩地冒着血。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止水不波地说:“走吧。回卫皇宫。他说的对,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