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华,时下津门骨科第一人,单论治疗骨伤的手段,无人能望其项背。他原本是专为混混治骨折,到现在就算是洋人骨头受伤,泰西医院无力救治,也要去讨他的膏药。
混泼皮的难免挂彩受伤,卖打扬名,腿断臂折,更是家常便饭,这位苏先生就与混混结下了极深渊源。虽然他本人及家属不混江湖,但是津门混混没人敢对苏大夫有丝毫不敬,只要他说一句话,愿意为他效劳的混混也要以百来计算。
其人医术固然是顶好的,但是收费同样是顶级。大金国之医疗体系完全市场决定,符合泰西诸国先进体制,如此制度下,医生自没有救死扶伤之天职。大家明码实价,钱货两讫,童叟无欺。若是囊中羞涩,就该想方法强身健体,莫生疾病,尽显市场公平本色。
苏先生治的是骨伤,可让人免去残疾之苦,收费上自是让患者有割股之心。不管伤情轻重,患者贫富,苏先生一律收库平银三两,折合天佑帝新近发行的银元“金洋”六元。
不管是卖儿卖女,还是坑蒙拐骗,总之有了三两银子,就能包你的伤好,差一文免开尊口。他为人性情古怪,亦无慈悲这一恶习,即使是至亲也坏不了规矩,在津门又有苏三两或苏六元之绰号。
当下一个农民每年的收入只有十到十五元,城市居民的生活略好一些,一年也未必赚的到一百元,三两库平银对于赵冠侯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何况当下的泼皮都是极符合经济学家要求的优秀市民,从无储蓄之概念,钱财不肯过夜。赵冠侯身上也只有几个铜子,到了苏先生那也是换不来他的膏药。
他朝苏寒芝一笑“姐,咱不去苏先生那了,忒远。从门口找个郎中,也一样能好。再者让姜师父看看也行,他老是练家,也会接骨。”
话音刚落,姜凤芝已经摇头道:“别打我爹的主意,他那两下子我知道,小毛病还行,你这腿让李秀山砸废了,他治完了,你就得拄一辈子拐。寒芝姐还不得埋怨死我?这个事别找我啊,找我也不管。”
苏寒芝被她说的脸蛋通红,摇了摇她的手臂,但还是朝着那几个力夫说着“老几位受累,把人拉到苏先生那去,您可别听他的。”
见他们真的要去找苏三两,那几个拉小袢的汉子停了脚步,看着这两个姑娘,那名为首的山东大汉,朝两个女人看了看
“我说两位,咱哥几个都是卖力气的苦人,老家遭了灾,我们逃难到这里,为了养家糊口,挣点钱不容易。从这里到苏先生那,您说句公道话,要是雇人力车得多少钱?当然,我们不敢收人力车的价,可是您好歹给我们来点水钱吧?几位若是真穷人,我们几个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们连苏三两的膏药都买的起,就不要拿我们几个苦力寻开心。若是分文不见,我们这几个怕是没这么大气力把人送到苏先生府上,不成的话,我还是帮几位叫人力车吧。”
姜凤芝本来就怒气未消,她是姜不倒的女儿,自身却也并非善男信女,这时更是把好看的大眼睛一瞪
“要脚钱?要脚钱别在这要啊,刚才当着那几个当兵的言语啊,说不定人家还能多赏呢。现在要钱是什么意思,欺负我们是妇道?我明告诉你们,今天姑奶奶身上除了带了两领芦席,一个子都没带,你要不把人送到地方,今后就别打算再吃这碗饭。”
苏寒芝忙一扯姜桂芝,又对几个苦力施了个蹲礼:“几位,我们三个,真的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与你们一样,都是穷苦人,说实话,那三两银子的脉礼,也是没有的。待会到了苏家门口,只能给苏先生多磕几个响头,瞧他老看在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高抬贵手,赏贴膏药下来。您几位把我们当有钱人,那是真误会了。但是我们再穷,也不会让几位受了委屈,只要把人送到地方,每位两个大子儿,绝对不敢少给。您要是不乐意,那我现在往回走,咱还找刚才那老总要钱去。”
几个汉子一听,一脸为难道:“您这真是两大子儿拉这一趟,别说拉人,拉土豆都不上算您别嫌话不好听,我们靠力气吃饭,一耽误半天,两个大子,还不够吃饭的。”
这个大汉恶声恶气,生的又极为长大,从气势上,却是苏寒芝这种柔弱的女人万不能及的。他是这几个力夫的头脑,他不动,其他的力夫也不动。对于姜凤芝兰方才的言语,他记了仇,加上苏寒芝这种懦懦的神情,以及她的模样,也让他有了更足的底气。
“跟你说句实话,我们哥几个是被衙役捉来的,从心里就不想拉这趟活,现在码头上的工作正多的时候,我们去那里,可以赚出一天的吃喝。拉他,太不上算了。除非你们出三十个大子,否则我们是不会动的。你们或许难,但我们也难,这个年头,又有谁是真正容易了。要么拿钱出来,要么我们就把人抬下车。”
赵冠侯初时并没有在意这种纷争,或者说在三两银子面前,他已经没心思顾及这种小钱,思路全放在如何才能搞定苏三两,如何搞到那么多钱上。这时见苏寒芝急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才冷冷的开口
“我说,你们哪那么些废话,想要钱是吧?好办啊。先把爷送到苏先生那,再跟我去趟掩骨会,咱锅伙里,有的是钱,你们没本事去拿。爷这腿,是被水梯子李少把打断的,那么多老少爷们看着,在整个锅伙行里,爷就算个人物。跟你们码头上的把头说句话,砸了你们几个玩意的饭碗,这个面子他总是能给的。怎么着,不是要把我扔下车么,谁扔一个啊,爷也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