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青楼演奏的靡靡之音不同,大堂中正不合时宜地奏着雅乐,一群戴着面具的舞姬在台上跳着中规中矩的舞蹈。李青凤无心歌舞,只瞥了一眼便转神留意周围的环境。
从大门处进来,四面墙体的二三层皆是一间间独立的房间。而大堂虽名为大堂,然实则乃是天井;上方铺就透明的琉璃瓦以作采光之用,夜晚星光璀璨时亦是一道景观。奈何今夜空中却乌云密布,解语花楼内便点了许多灯笼悬挂在半空。
小厮引着李青凤缓步登上三楼,将李青凤交给了时时喜笑颜开地候着的老鸨。老鸨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将李青凤引到某个房中。
楼内的房间皆有双排,一排对着大堂,一排面向湖水。进入房内又发现,原来两间房由暗门隔开,需要时可合并成一间。而房中的陈设虽不奢华,倒也算雅致。
老鸨一路絮絮叨叨地介绍了许多,又唤了几名男妓任李青凤挑选。李青凤一边随手一指,一边暗自嘲笑自己恐怕成了修仙界中招嫖的头一个。
老鸨照例交代李青凤选好的那位“好生伺候着”,然后带着其他人关门出去了。
“娘子,请!”男妓温顺地倒了一杯酒奉上。
“你叫什么名字?”李青凤虽接过酒杯,却搁置一旁。
“奴才承荣。”
这是什么破名字?早知道不问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去年进来的。娘子放心,我们虽服侍的人多,但楼里就备着大夫,干净着呢!”
李青凤尴尬地笑笑,她随口一问,为的是引出下一句“可知数月前有位夫人带人来闹事?”而已。
“记得,”承荣答道,“娘子不是来寻欢,也是来寻人的吗?”
“算是吧。不过,现下想先听个故事。”
“我懂。”承荣抬袖掩唇笑道,“那位夫人好威风,带了十余名护卫闯进来,硬将自己夫君从床上拖起来……”
李青凤打断道:“也……不用这么详细……”
“娘子羞了?”承荣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见着,都是听其他兄弟姐妹们说的。我过去时只瞧见了他们从湖里将萍儿妹妹捞起,幸亏咱们入楼的头一件事便是练习枭水,否则萍儿妹妹在湖底泡了许久,只怕早成水鬼了。”
“这萍儿妹妹受了惊,可让大夫好好瞧瞧了?”
“自然是瞧了,萍儿妹妹好着呢。换了身衣裳,便又到台上去了。”
李青凤小时随兄长们戏水,也曾不慎溺水,犹记得当时头脑混胀四肢乏力,胸口疼痛难忍,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萍儿却能在溺水后即刻便如同没事人一般登台演出?这萍儿恐怕便是症结所在。
水鬼?李青凤起身便要往外走。
承荣却拉着她的衣摆问道:“娘子要去何处?可是承荣入不了娘子的眼?”
“我出去一下。”李青凤将衣摆从承荣手中扯出,“我们来玩个游戏,坐好了,”说着便让承荣举起右手,掌心朝外。李青凤以灵力画了道驱鬼符在他的手心,“你好好举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
承荣立即挤出一张笑脸:“这是自然。”
李青凤出了房门便逮了个侍女寻问萍儿所在,得知她此时正在一楼后台更衣,准备登台献艺,便匆忙赶下楼梯。
李青凤只一心想着,此地人多,如何才能在不引起骚乱的前提下迅速解决了萍儿。却未注意到方才的房内闪过一道火光,李青凤的驱鬼符竟将承荣的右手前臂灼烧殆尽!承荣忍着巨痛断去整条右臂,又封住了右肩的穴道,再往伤口处注入灵力,一只新的右手便从伤口处缓缓长出……
李青凤混入后台,与匆匆登台的舞姬擦肩而过,又穿过一排排挂在架子上的明艳舞衣,终于到了梳妆台前。此时有好几位正在妆扮的舞姬歌妓,见有生人入内,一时不免惶恐。
此时一位像是管事的姑姑从里间出来,解围道:“娘子怕是走错路了,出门左转拾阶而上三楼才是。”
“没走错,我来找她。”李青凤指了指一堆姑娘中的某一个。
管事的姑姑笑道:“原来姑娘喜欢这个……”
“她不是!”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姑娘群中响起。
被指的确是萍儿,此时明艳动人的姑娘却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色苍白、浑身湿透滴着水珠的阴魂。姑娘们回头一看,皆被吓得尖叫连连纷纷仓皇逃出后台,随着姑娘们一声声惊恐万状地大喊“有鬼啊!”外面顿时乱作一团。
李青凤取出朱砂黄符欲镇之,不料才抛到一半,便被萍儿身上的水打湿,朱砂画就的符咒糊成了一坨血色。
李青凤召来栖梧:“我不想为难你,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无人为我洗冤,仇人仍在逍遥,我要如何安心上路?”萍儿凄凄地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皆有报。”
“只恨她的报应来得太晚,不如我亲自送她一程!”萍儿话未说罢便向李青凤攻来。
李青凤并未闪躲,正面接住了萍儿的攻击。萍儿的怒气被激起,满是淤泥的手指甲瞬间长长了寸余,旋即握成爪形欲将李青凤锁喉。
萍儿为阴魂,除了镇压超度还可一道焚魄咒毁之。李青凤念她死得无辜,便想送她回到黄泉路上,也好下一世投个好人家。
萍儿死去不过数月,纵然怨念颇深但杀伤力不足。李青凤以剑指注入灵力画就的一道简易版的驱鬼符便轻易地伤了她。
趁萍儿倒地之际,李青凤右手紧握栖梧戒备,左手结道指,以灵力加持微咒《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
随着金色的经文逐渐浮现并围绕在萍儿周围后,萍儿亦慢慢从狂躁不安中平静下来。她身上的怨气也渐渐平息,只待经文诵毕,便可将她送回黄泉路上。
岂料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萍儿的眼睛闪过了一道绿光后,嘴里竟长出了四颗尖牙!若非经文既可超度亡魂也可将之困在其中,只怕萍儿已扑到李青凤身上撕咬了。
原以为是萍儿枉死,不甘心就此入了轮回才化为冤魂。李青凤还疑惑着,阴魂明明可随处游荡,为何萍儿只在解语花待着,却没有跟着许公子回家,闹他个鸡犬不宁,这样的复仇不是更痛快吗?如今看来,是有人在操控这里,萍儿恐怕都难以离开解语花。
李青凤眼看着就要功成,又怎肯半途而废?虽分了神警惕着外头的鬼啸,但并未停下诵经。李青凤让鸣竹撑起防护罩,以阻挡外面可能会出现的攻击,同时转道指而结镇魔印,当即便有太极两仪镜悬于萍儿头顶,压制她的魔性,也防止萍儿因鬼主人的呼唤而再次异变。
外头的鬼主人见后台迟迟未有动静,果然按耐不住破墙而入。幸亏李青凤早已让鸣竹护身,鬼主人一时之间还没能伤了她。但鬼主人靠得太近了些,李青凤诵的超度经对他亦有所影响,他身上的幽魂似有逃离之相。吓得他连忙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经文的影响范围。
随着萍儿的怨气平息,她的魂魄便隐入了黄泉。李青凤诵经完毕后即收了镇魔印与鸣竹,举剑攻向正忙着吸收幽魂的鬼主人。
李青凤几次攻击都被鬼主人躲了过去,鬼主人还阴阴地笑着嘲讽道:“我已将集齐百鬼之身,区区一个小丫头能奈我何?”
因百鬼怨念深重,百鬼之身没有超度的希望,也难以镇压,百鬼强盛时甚至要施法之人的元神化为阵眼方可镇住。但是要成就百鬼之身,须得先寻到百具幽魂,且需要男女老幼皆是冤魂死法还不能相同,将其降伏收为己用后再合于一身。
李青凤嗤笑道:“那就是还没有集齐,有什么了不起的?”
鬼主人的话倒是提醒了李青凤,既然对手是鬼,那剑诀的震慑力便大大减弱了。李青凤便佯装攻击,趁鬼主人不注意之际,悄悄地在地上布下雷池,再引鬼主人入内。
若是普通的小鬼,雷池便可令其伏诛;但这是百鬼之身将成的鬼主人,雷池只能困住它片刻。待鬼主人被困雷池中,李青凤立即以鸣竹护身,双手结镇魔印,效方才对付萍儿之法,令两仪镜悬于雷池上方,再诵度人经,希望能将鬼主人身上的亡魂超度。
可那鬼主人踏入雷池后已知将会被禁锢,又怎会乖乖伏法?在李青凤的经文未成之时,释放了身上的恶鬼,有几缕阴魂强行冲出了雷池向李青凤袭来。幸亏鸣竹牢固,李青凤只需分些许灵力便可撑起防护罩。
阴魂的攻击无效,反而被刚刚形成的经文灼伤,吓得连忙逃回鬼主人身上,但是此时的雷池不是想进便能进的。阴魂无处可归,只能在雷池周围横冲直撞寻找出路。
鬼主人见一击不成又释放了几只恶鬼,但此时经文已成。金色的经文围绕在雷池四周,不多时,便有些小鬼现出人形,渴望被超度。
然而,鬼主人又怎会甘心让幽魂们被超度?他可是费尽心机才将它们收为己用的!
只见鬼主人幻化成承荣的模样,痛苦万分地哀求道:“娘子,救我!救救我!”
见李青凤不为所动,又化成孩童模样,大哭道:“好疼!好疼!求求你,放了我吧……”又换成一个女声:“放了我吧……”老人:“放了我吧……”各种声音重叠在一起,渐渐地变成了尖叫。
一声声刺耳的鬼叫不绝于耳,李青凤忙闭目塞听以防被魔音穿脑乱了阵法。同时加快诵经的语速,令期望往生的阴魂能主动脱离鬼主人的控制。
然而,雷池对鬼主人的控制力越来越弱,鬼主人已有越过雷池之相,太极两仪镜也因受到幽魂们接连不断的攻击出现了几条裂痕。
现场画符已经来不及了,李青凤只得取出她所有的驱鬼符,以求能再抵挡一阵,只要度人经诵毕,定能送一部分阴魂回归黄泉,剩下不愿离去或已被完全控制的幽魂,只能驱散之。
不知是不是因为聚集了近百个鬼魂的缘故,鬼主人竟不惧怕驱鬼符。待它踏出雷池之时,太极两仪镜碎成了渣,驱鬼符也自燃殆尽。
幸亏李青凤已诵经完毕,百鬼中能超度的都已归去黄泉了。
鬼主人被困雷池时已被激怒,此时更恨不得将李青凤生吞活剥了:“驱散百鬼又如何?本尊岂是尔等凡人可侵犯的?!”
鬼主人的身周翻涌着浓浓的青烟,且迅速裹挟着李青凤。
李青凤举剑道:“任你是何方神圣,残害生灵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说罢微咒道:“河泽有灵,以泰山府君之名,翻江倒海!”
李青凤想借助水汽将这些青烟压下,底下的湖水却只翻滚了几下便无动静了。
“哈哈哈……”鬼主人大笑道:“本尊昔日可是震慑渭河水灵的圣物,它受我压制多年,岂敢助你?”
原来鬼主人的真身是镇河用的雕塑,或许是无意中沾染了在渭河溺毙的亡魂,才生出异心。
李青凤道:“人人敬你时你是圣物,唾弃你时你不过是一尊雕像。既然是人铸造了你,你又岂能胜得过人?”
“且看本尊能不能胜过!”
鬼主人仗着仍有十数只幽魂跟随,令它们四散搅起青烟,眼看着青烟越来越浓,已有泛黑的趋势。李青凤心知已刻不容缓,便祭出开阳剑诀,凭着第六感寻找目标。
因在浓烟中视线不佳,李青凤不是被抓住了脚踝动弹不得,就是迎头挨了一拳险些摔倒在地。
李青凤捏了道焚火诀砸在地上,当即便燎了几只恶鬼。既然这些阴魂已不受超度,那便只能除去了。
“冥顽不灵!”李青凤变开阳剑诀为天玑剑诀,以人定起式连诛身旁近十只恶鬼。
“怎么会?”鬼主人大为诧异,李青凤刚才还弱得不行,需要借助阵法与符咒来对付它,甚至要借渭河水灵的力量。此时怎会如此一剑一只恶鬼,逼得它连连后退?
鬼主人又怎会知道,李青凤不过是念着阴魂未必都是自愿跟随它的,能超度的先超度了,也算功德一件。
天罡七星伏魔剑法中,天字诀招招皆可夺命,李青凤不到万不得已都会手下留情。鬼主人聚百鬼收为己用,也不管阴魂是否愿意。甚至还培育如同萍儿这样枉死的阴魂的怨气,此前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已留它不得。
鬼主人既为镇河的雕塑,本身并无半点灵力,不过是驱使着恶鬼作威作福罢了。待李青凤斩尽恶鬼后,无计可施的鬼主人吓得四处逃窜,连轻功不错的李青凤追起来都有些吃力。
鬼主人沿着墙面螺旋而上,李青凤猜它是想从琉璃瓦处逃走,便抢先一步在屋顶等着。果不其然,李青凤见它冲上来,便朝它的额头一剑刺去。栖梧如同刺到了十分坚硬之物般,只听“叮”的一声,鬼主人当即现出真身从屋顶摔下大堂的舞台,将木制的舞台砸了好大的一个坑。李青凤细细看去,原来鬼主人的真身是只石狮子,难怪能跑这么快。
李青凤飞身而下,立于台柱子上,看着鬼主人满身灰尘木屑地从坑里爬出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仙长饶了我吧!我日后定好好镇河,再也不敢造次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青凤步下两仪阵,又取出两枚铜钱作为阵眼,将鬼主人,哦不,石狮子重新沉入湖底封印。
随着封印之阵启动,石狮子连同解语花一同沉入湖底之时,封印之力瞬间覆盖整个小湖,湖水亦从翠绿变得清澈了。
李青凤盘腿坐在岸边,双手结道指,诵读七七四十九遍度人经,以免方才有不尽之处。只是李青凤一心只想着那些可怜的亡魂,并未注意到身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这里。
“不过尔尔!”那名戴长帏帽的女子低声道。
东方既白,突然一阵笛声随着轻轻微风传来,那名女子连忙匆匆离去。李青凤听出这是安魂曲,心中亦知这是李智吹奏的,便安心地继续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