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易盛安疑惑。 下一刻,他脑子里划过一个词,“户籍?” 石书文点头,“士农工商四籍,商不入仕。” 他抬眼望向街道,双眼被松垮的眼皮遮盖住看不出情绪,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道:“除此之外,娼、优、皂、卒,丁忧,吏婿,僧道,犯邢,皆不能参加科举。” 易盛安边听边默默点头,倒是没想到除商籍之外还有这些忌讳。 对面,石书文说完之后抿紧了唇,脸色隐约有些难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表情愈发深沉。 对易盛安说了句,“先行一步。” 就离开了。 等易盛安从那些限定条例中回过神来,石书文略显佝偻的身姿已经走了很远。 这样遥遥看着,那苍老的背影竟满是凄凉,和往常的冷面石夫子截然不同。 大概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站了一会儿,易盛安回了书店寻钟廷和唐才孟。 天气愈发的热,这样来来回回一趟背后已经起了一层薄汗,额头上也湿润了。同两人走了一段路打闹了一番,估摸着要到晌午了,他道:“我要回家用午膳了,下午茶馆见。” 刚要拐弯,肩膀被唐才孟按住。 易盛安虽身量高挑,却比唐才孟还矮一个头,还比他瘦削,根本挣脱不开。 无奈转过头,正好瞧见唐才孟满脸惊悚。 “你要回家用膳?” 往常他们兄弟三人,都是易盛安在外从早玩到晚,他两人用了午膳晚膳再出来。今日他俩刚决定在外陪陪他,他居然说要回去? 他不是一直抱怨他娘做饭缺盐少味吗?不是一直嚷嚷着家里不请厨娘就不在家用膳吗? 现在这是……? “是,”易盛安嘴角一抽,扶额道:“我娘让我回去吃,她说饭馆的东西不干净。” 惊了——以前没见他这么听话啊! “你变了,盛安!” 唐才孟皱着一张脸道。 易盛安心里一惊,脸上的笑僵了下,想了想正要出声,唐才孟又道:“你以前都只听我话的!” “哈哈哈——” 严肃了还不到一呼吸,唐才孟自己绷不住直接笑出声。 易盛安、钟廷:…… 在街角道别,易盛安在断断续续的“易少爷中午好”的问好声中回了家宅。 易家门外种着一棵大榕树,是易盛安出生那年种下的,寓意长寿安康。长了这么多年,榕树已经枝繁叶茂,将易宅的大门罩在下面,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平添清贵。 从前易盛安最喜欢坐在门口观察四周,也喜欢爬到树上睡个半天,悠闲自在得很。 不过后来,在易家长辈死在外面后,易盛安悲恸之下,将榕树砍了做成他们的衣冠冢,埋进了土里。 十多年没看见它了…… 易盛安浅浅一笑,心叹幸好。 易宅不大,统共就五间厢房一个院子一个亭子,宅中只有五个家仆四个护院一个管家。易尚进这些年虽赚了大钱,为人却很念旧,一直住在这里不愿意换府邸,也不喜好炫耀铺张浪费,只安置了必要的家仆。 故而所有人都在想,易少爷是不是天赋异禀,才在这种低调的宅院中成长得这么高调。 易盛安想着想着,笑容不知不觉爬到脸上,摇了摇头往内走。 走过祖奶的菜园子,里面或青翠或浓绿的菜叶生机勃勃,落进他的眼里让他的心情分外轻松。 但这样的轻松没持续多久。 一走近厅堂,鼻尖就隐约闻到焚烧的味道。 脚步一顿,易盛安脸色一变脚一提直接往里冲去! “爹!娘!祖奶!” 冲过门槛,脚还没落下去,易盛安僵在原地。 不算宽敞的厅堂里,摆放在两旁的木椅桌案被人移到了一边。 此刻放在正中央的,是一方宽长的长案。易盛安凝神一瞧,长案一只案脚上还有明显的压痕,分明就是他爹习字时用的那个。 本来摆纸的桌面,此时愣是挤满了香案符纸,一左一右还插了两支大红烛,火苗浮动还哔哔啵啵作响。 伴随着易盛安的面无表情,穿着黄袍戴着道士帽的道士背对着他,左手持黄旗高举,右手快速左右上下舞动——约摸是在结印,继而往红烛上一撒! 轰——火光大盛!香上星火骤然升起! 他两指捻起一张符纸,低声轻念了几句,手往前一伸!符纸无火自燃! 霎时间,整个厅堂烟雾缭绕。 透过烟雾,易盛安看到他娘祖奶站在一边,满面惊奇叹服,视线随着道士移动而移动。 那专注劲儿,比他爹刚赚到钱、一家四口围成一圈数钱的时候还认真。 而他爹则木着脸眉头微皱,满脸愁绪,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提着的心卡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易盛安抽着额角木然出声,“你们……在做什么?” 道士闻声动作没停,倒是钱长雅面上一惊,朝易盛安走过来牵住他,让他小声点。 “别惊了道长,来。” 任由钱长雅将他拉着走,经过道长时,易盛安看了那道士一眼——吊角眯眯眼,连心一字眉,宽阔酒糟鼻,乌红大厚唇! 易盛安忍不住自己的置疑了,“这人?道长?”不对,“你们从哪儿请来的?”还不对,“你们请道士做什么?” 三连问,直问得三人一阵紧张,易老太太更是站起来拉住易盛安另一只手,往易尚进那边拉。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道长您继续!” 道长冷着脸轻飘飘睨了易盛安一眼,也不做回应,脚一转换了个方向围着香案转动。 易盛安被娘和祖奶一左一右拉着,只能无奈加疑惑的站在那里。和他爹视线相碰时无声询问,却只看到对方满眼的无言以对。 那边,道长将符纸往桌上装着水的碗里一扔,脚步一顿,又捻起一张符纸跳起来。 如此重复了同样的动作三次,又烧了三张纸,把一碗清水填得发黑才停下来。 烧完符纸,他左手终于放下来,旗尖往碗沿上一点,碰出一声轻响。 道长手又是一顿,继而不紧不慢的又连敲两下,右手并指置于胸前,嘴皮翻动念咒。 再转了一圈,道长终于停下了动作,闭上眼站在桌案前。 此刻的厅堂已经满是烟雾了,熏得人眼眶涩涩直想流眼泪。 道长却不为所动,自顾自念了半晌,黄旗从左往右一挥,烛火应风而灭。将黄旗平放到案上,道长睁开眼,看向易家一家老小。 被那道士的视线罩住,易盛安心里觉得有些不妙,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下一刻,他的担忧变成现实。 “请易少爷服下符水,孤魂野鬼立即离身。” “……” “你说什么?” 易盛安眉头一皱,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道士胡言乱语,谁曾想道士还没出声,他祖奶突然推了推他的胳膊,等他看过去,只见祖奶一脸严肃,“快喝,喝了就都好了!” 他娘也是一脸肃然,眼神坚定,仿佛拿着一支无形的修长红缨枪,颇有巾帼英雄的锋芒毕露。 可惜此时,她这锋芒是指着他的。 “去吧盛安,喝了就没事了。” “哈?” 易盛安实在懵了,转头看向他爹,只瞧见满眼的爱莫能助。 什么情况啊? 见易盛安一直不动,易老太太有些急,满眼心疼的瞅了他一眼,亲自去把符水端过来。 她眼睛不好,之前没瞧见符水什么样,此时一看倒被吓了一跳,这会不会喝死人啊? 但想到道长刚刚说的话和之前易盛安之前的失常,她心一横狠下心,朝易盛安走过去。 道长说盛安是被孤魂蛊惑迷了心智,才表现得与往常截然不同。那可是鬼魂啊!要人命的东西! 一想到此,她脚步又生生快了几分。 老太太此刻步伐异常的快,简直就是三步并做两步,好像身后有人追她似得。易盛安看得心惊,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无奈迎上去把符水接过来,将她扶去坐下,易盛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只觉得头疼。 这?喝下去?喝不了喝不了。 易盛安觉得很难受。 “爹,这……” 救命! 易家有两宝,一老和一小。平时易尚进和钱长雅都由着他俩闹,也乐得配合,反正没出大事。不过当到了此刻,两宝相对,他们也只能站在老宝身后了,当然了,这其中还有甄朝僧道盛行,道士和僧人极受人尊崇信任的原因。 “盛安,喝吧。” “……” 亲爹站在他亲娘身后,易盛安觉得非常难受。 万分纠结间,一道炸雷般的喊声突然从外传来! “相辛——” 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绕梁不绝,随后脚步声从外由远而近急速而来。 听到喊声,道长顿时大惊失色,没了刚才老神在在的淡定样儿!他弯下身子往案后一躲,倒豆子般问:“后门在哪儿?后门在哪儿?” 老太太和钱长雅惊住,直眨眼没说话,易尚进则皱起眉,看着道长慌张的模样心中开始怀疑——他为何如此惊慌? 道长没得到回应,慌乱的紧,完全不敢起来,退着退着就躲到了案下。 堂外,一老一小两个道士模样的人快速冲进来,看到满堂烟雾,又看到易盛安手上的碗,老道士脸上一怒,袖子一拂又是一吼! “胡闹!”